北京的初雪来得悄无声息,却在顷刻间染白了整座城市。安宁从图书馆出来时,才发现细碎的雪粒已经沾满了外套绒毛。她呵出一口白气,看着手机屏幕上段嘉许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训练提前结束,老地方等?”
暮色中的咖啡馆暖黄灯光晕开,她推门时风铃轻响,看见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篮球钥匙扣。桌上两杯热可可氤氲着热气,一杯已经喝掉大半,另一杯杯口缀着心形拉花——是老板娘熟知的口味。
“又偷溜出来的?”安宁拂去肩头雪花,在他对面坐下。他自然地接过她冰凉的手捂在掌心,篮球钥匙扣硌着指节。
“教练开恩,”他笑,眼角弯起浅浅纹路,“说初雪该陪太太。”说着推过那杯完整的可可,杯底压着张球票——季后赛首场,家属席第一排。
安宁抿了口甜暖的液体,目光掠过他泛红的指关节。新伤叠着旧伤,像地图上的经纬线。她忽然从包里掏出护手霜,挤出一段在他手背:“段同学,三十岁的人了,还学不会照顾自己?”
他任她揉搓手指,眼神软得像融化的雪:“不是有段太太管着么。”
窗外雪越下越大,玻璃窗蒙上白雾。段嘉许忽然用手指在雾面上画了个歪扭的篮球,内部写上“NN❤JX”。安宁笑着添了几笔,将篮球改成雪人模样。
“丑,”他点评,却掏出手机拍照,“得存证,段太太画技十年如一日。”
老板娘送来新烤的曲奇,眼神慈爱得像看自家孩子。这家开了二十年的小店见证过太多——从他们初中时偷喝咖啡的鬼鬼祟祟,到高中毕业那晚红着眼眶的告白,再到如今自然流露的亲昵。
“刚路过母校,”段嘉许掰开曲奇,将沾着巧克力豆的半块递给她,“新体育馆亮灯了,还挺气派。”
安宁就着他手指咬下曲奇:“李老师上周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开讲座。” “等拿了总冠军,”他挑眉,“不然多没面子。”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即将到来的比赛。他说话时手指仍在桌面虚拟运球,那是多年训练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安宁看着窗上的雪渐渐覆盖了他们的涂鸦,忽然问:“紧张吗?”
他沉默片刻,指尖停在桌面:“有点。这次...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三十岁的段嘉许不再是横冲直撞的新人,球队需要他成为定海神针。而安宁从他深夜辗转的反侧里,从偶尔蹙起的眉间,早读出了这份重量。
她反握住他的手,护手霜的柑橘香漫开:“记得高三联赛决赛前吗?你紧张得偷喝了我爸的半瓶茅台。”
他耳根微红:“结果吐了你一鞋。” “所以这次,”她指尖划过他掌心,“换个方式——赢了有奖励。”
路灯初亮时,他们牵着手踏雪回家。段嘉许忽然在街角停下,从包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本来想赢球再给。”
盒子里是枚雪花造型的胸针,碎钻镶成六角冰晶。“定制的,”他别在她围巾上,“初雪礼物。”
安宁摸着冰凉金属,忽然拽过他衣领。雪落在交叠的睫毛上,化作细碎水光。远处有孩童打雪仗的笑闹声,而他只听见彼此交融的呼吸。
“奖励预支了,”她喘着气抵住他额头,“所以必须赢。”
季后赛首日,场馆喧嚣如沸。安宁坐在家属席第一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针。段嘉许赛前热身时朝她方向比了个心,观众席响起善意的起哄。
比赛胶着得令人窒息。最后两分钟,段嘉许带球突破时被三人包夹,摔倒在地的闷响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安宁猛地站起,指甲掐进掌心。
他撑着膝盖起身,左腿明显不敢受力。教练要换人,他却摇头,目光穿过人群与安宁相接。那一刻她忽然读懂他眼底的执拗——像十六岁那个摔破膝盖却坚持背她回家的少年。
加时赛最后一秒,三分球划出完美弧线。篮网翻起的瞬间,段嘉许直接跪倒在赛场,手指紧紧按住左膝。
领奖台他是被搀上去的。奖杯举起的刹那,他忽然对着镜头掀起球衣——里面T恤印着雪花胸针图案,下方写着:“For My Snowflake”
更衣室里,队医对着X光片皱眉:“旧伤复发,建议休养三个月。”段嘉许沉默地敷着冰袋,直到众人散去才轻声问:“失望吗?”
安宁正帮他系鞋带,闻言抬头:“记得大三那年你韧带撕裂吗?”她指尖划过他膝上旧疤,“那时候你说,要是不能再打球,就开家健身房骗人买卡。”
他笑出声,又疼得抽气:“段太太记仇。” “是记得某人有多倔,”她扶他起身,“回家吧,排骨汤要凉了。”
雪又下了起来,细细密密如絮。他靠在她肩头慢慢走,忽然说:“其实刚才投三分时,想到的是初中的事。” “嗯?” “你坐在操场边哭鼻子,因为我输球没理你,”他声音带着笑,“那时候就想,得练好投篮,不然小姑娘哭起来真难哄。”
路灯将雪地照成暖金色,脚印蜿蜒如时光刻痕。安宁忽然想起十八岁生日那晚,他翻墙送来一罐星星糖,糖纸里裹着纸条:“等我能投进一百个三分球,就和你谈恋爱。”
“段嘉许,”她停在路灯下,“其实当年那些糖,我留了一颗。” 从他惊讶的瞳孔里,她看见雪花落成的银河。而他们站在银河中央,从未走散。
或许爱情从来不需要宏大叙事。它藏在每一颗星星糖里,每一杯热可可里,每一次相携走过的初雪里。任凭岁月更迭,依然滚烫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