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莎带上门的轻响还没散尽,鎏金熏炉里的香突然一滞。楼藏月抬眼时,正看见卢基诺站在门槛上,不同于昨日,他是以“人”的形态出现的。
深绿色的哨守者制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却掩不住他周身那股未散的戾气——像暴雨前压在天边的乌云,沉甸甸地坠着。
他没敲门,军靴碾过门槛的光纹时,那些淡银色的涟漪突然剧烈波动,像被投入滚烫的铁块。楼藏月指尖在黑曜石桌面上轻轻一点,三只青瓷小碗里的菖蒲叶突然无风自动,在石面上拼出半道弧形,将那撮银光细沙护在中央。
“楼向导倒是清闲。”
卢基诺的声音裹着水汽,像是刚从训练场的泥潭里捞出来。
“刚安抚完瞭望者的金丝雀,还有空摆弄这些花草?”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精神海图谱,在标注“夜枭营”的区域停顿了半秒,那里的波纹线是刺目的猩红,与其他区域的淡蓝格格不入。
楼藏月没起身,只是从案上拿起支新的白玉探针,针尖沾了点菖蒲汁。
“哨守者营的巡查官,按规矩该提前三天预约。”
她抬手拨了拨熏炉,添了块龙涎香,原本清冽的香气顿时沉了下去,像压在水底的石头。
“还是说,昨夜B区那阵精神波动,没让你学乖?”
卢基诺的瞳孔骤然缩紧。他身后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半透明的蛇影从肩后探出头,猩红的信子在香雾里舔了舔,鳞片上的寒光比他军靴的金属扣更冷。
“楼向导的记性倒是好。”
他往前走了两步,军靴踩在光纹上的声音像踩碎玻璃。
“只是没想到,夜枭营那疯狗的精神碎屑,也能被你当成宝贝。”
黑曜石桌面上的银光细沙突然亮起,像被激怒的星子。楼藏月的精神力监测环发出急促的嗡鸣,与卢基诺身后蛇影的嘶嘶声形成诡异的共振。她指尖在石面上划过,菖蒲叶拼出的弧线突然闭合,将细沙裹成个银色的茧,那股暴戾的气息顿时被压了下去。
“看来昨夜的银网,没让你明白‘规矩’二字。”
楼藏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
“哨守者营的职责是监管,不是让你带着私怨来找茬。”
她翻开卢基诺的档案,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作战服,眉眼间的狠戾比现在更甚。
“五次精神失控记录,两次因‘过度使用追踪能力导致精神海反噬’,一次……”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备注”栏,那里写着“与夜枭营麦克发生肢体冲突,导致双方精神力同步暴走”。
卢基诺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如骨。蛇影突然从他身后窜出,比昨夜在B区时更粗壮,獠牙上甚至凝着淡红色的光珠——那是精神力过度压缩的征兆,再往前一步,就是“兽化”的边缘。
“少提他!”
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
“一个靠向导素才能稳住精神海的废物,凭什么占着夜枭营的首席位置?”
楼藏月突然笑了,笑声在香雾里荡开,带着晚香玉特有的冷冽。她从案上拿起那撮银光细沙,摊在掌心。
“凭他的精神力纯度,比你高出两个阈值。”
细沙在她掌心流转,像条银色的小溪,“凭他能在暴走边缘自我压制,而你只会把失控归咎于别人。”
蛇影突然扑向桌面,却在离细沙半寸的地方被无形的屏障弹开,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卢基诺闷哼一声,捂住太阳穴踉跄后退,颈侧的血管突突直跳,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游动。
“你在逼我失控?”
他的眼睛开始泛红,竖瞳的轮廓渐渐清晰。
“别忘了,哨守者营有权力罢免不合格的向导!”
“不合格?”
楼藏月站起身,素色旗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香。她走到卢基诺面前,掌心的银光细沙突然飞起,像无数根银针,精准地刺向他颈侧泛着红雾的血管。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你追踪失控的哨兵,最后都会把目标引向麦克的训练场?为什么你的精神海波动频率,与他的完全同步?”
银针刺入的地方,红雾像被烫过的油脂般滋滋作响。卢基诺猛地睁大眼睛,蛇影在他身后疯狂扭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楼藏月的精神力已经堵住了他的精神通道,像用冰块冻住了奔涌的河流。
“你……”
他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惊喜。
“你监测我?”
“我监测了所有可能威胁营地的精神波动。”
楼藏月收回手,银针落回掌心,重新凝成细沙
“包括你每次在瞭望塔上,偷偷用精神力模仿麦克的频率。”
她转身回到案前,从青瓷碗里捏起片菖蒲叶。
“你不是恨他,是嫉妒。嫉妒他能坦然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而你连承认‘需要锚点’的勇气都没有。”
卢基诺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蛇影的轮廓渐渐模糊,像快要融化的冰雕。他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颈侧的红雾褪去不少,露出苍白的皮肤。
“瞭望者分营的新兵说……”
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你给玛格丽莎的锚点,是麦克的精神碎屑。”
楼藏月没否认,只是将细沙倒回青瓷碗
“她的追踪能力需要稳定的频率引导,而麦克的精神力恰好是最适配的‘基准音’。”
她抬眼看向卢基诺,目光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平静的了然。
“就像你的蛇影,总在寻找能与它共鸣的精神体——你自己不肯承认,但你的潜意识比谁都清楚,麦克的精神海,是唯一能接住你的‘网’。”
熏炉里的龙涎香渐渐燃尽,留下带着余温的灰烬。卢基诺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墨绿色的液体,瓶壁上结着层淡淡的霜花。
“这是……”
他的声音有些犹豫,指尖在瓶身上轻轻摩挲。
“我在瞭望塔下捡到的,精神力残留和麦克的很像,但更……”
“更暴躁?”
楼藏月接过玻璃瓶,指尖刚碰到瓶壁,监测环就发出急促的警报声。瓶里的液体突然沸腾起来,墨绿色的浪花里翻涌出猩红的光丝——是麦克的精神力,但被人用强制手段剥离、压缩过,边缘处还沾着卢基诺的蛇影气息。
“这不是自然残留。”
她的眼神沉了下去。
“是有人故意提取了他的精神碎片,引诱你的蛇影靠近。”
卢基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想起一个月前,总指挥莅临在B区时,曾给过每个哨兵一盒“安神茶”,这一个月,他没事时就会喝一点。
但最近喝下后没多久,就感觉精神海像被火烧一样躁动。
“是……”
他的声音发紧。面色极为难看。
“如果再暴动下去,将彻底兽化。”
楼藏月打断他,将玻璃瓶密封好,放进黑曜石桌的暗格。
“看来这里面的水,比我想的更深。”
她从案上拿起支新的探针,沾了点混合着银沙的菖蒲汁。
“现在,你还要谈‘罢免’吗?还是说,愿意让我看看你的精神海,到底藏着多少不敢说出口的恐惧?”
卢基诺沉默了很久,久到熏炉里的香都换了一轮。他最终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情绪,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带着点狼狈的清明。
“需要……怎么做?”
楼藏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她这次没添合欢花,只加了把晒干的菖蒲,和他的哨兵素味道一样。
冷冽的草木气在空气中漫开,像山涧里的溪流。
“把你的精神海向我敞开,这次,要全打开。”
卢基诺坐下时,椅腿与地面的摩擦声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闭上眼睛的瞬间,办公室里突然出现无数条绿色的光带,像极了热带雨林里的藤蔓,缠绕着往天花板上爬——那是他的精神力具象化,比昨夜的蛇影更纤细,更隐蔽,却在深处藏着点点猩红,像埋在藤蔓下的火种。
“你一直在用藤蔓束缚蛇影。”
楼藏月的探针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菖蒲的冷香顺着探针渗入。
“以为这样就能控制兽化,却不知道藤蔓缠得越紧,火种烧得越旺。”
光带突然剧烈晃动,藤蔓间的猩红火种开始蔓延。卢基诺的身体紧绷起来,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楼藏月的掌心泛起银光,麦克的精神碎屑顺着她的指尖,像条银色的小溪,缓缓注入他的精神海。
奇迹在顷刻间悄然发生。那些猩红的火种在银溪里渐渐熄灭,藤蔓开始舒展,露出底下藏着的、极细的银色丝线——那是卢基诺的精神轨迹,与麦克的频率惊人地相似,像两条平行流淌的河。
“看到了吗?”
楼藏月的声音很轻。
“你的恐惧不是来源于失控,是怕承认自己和他一样。”
卢基诺猛地睁开眼,眼眶泛红。他身后的蛇影再次出现,却不再张牙舞爪,只是安静地盘在藤蔓上,信子舔过银线的瞬间,发出满足的嘶鸣。
楼藏月收回手时,窗外的阳光已经变得炽烈,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在黑曜石桌面上投下清晰的光斑。卢基诺颈侧的红雾彻底散去,眼神里的戾气被一种陌生的平静取代,像暴风雨后的海面。
“明天同一时间来。”
楼藏月在他的档案上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
“下次,让你的精神体出来,被缠了这么久,一定憋坏了。”
卢基诺起身时,军靴踩在光纹上,那些淡银色的涟漪温顺地分开,像在为他让路。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没回头,只留下一句很轻的话。
“谢谢你,向导小姐。”
楼藏月看着桌上的青瓷碗,银光细沙在里面轻轻滚动,像在回应某个遥远的信号。监测环再次嗡鸣,这次的频率与刚才卢基诺精神海的波动完美同步。她知道,麦克此刻应该正在训练场,而他的精神体,大概正对着瞭望塔的方向,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爆米花甜香的啸叫。
办公室里的香还在弥漫,晚香玉的冷冽、菖蒲的清苦、龙涎的沉郁,还有那点若有似无的爆米花甜,在空气中交织,像一张正在慢慢收紧的网。而网的中心,那撮银光细沙,正泛着越来越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