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天光涌入,映照着一地匍匐谢恩的脊背。萧清晏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宽大的衮服袖摆拂过冰冷的金阶。他目不斜视,脊背挺得笔直,维持着帝王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威仪,一步步走下丹陛。身后,太皇太后在宫婢簇拥下,从凤椅上悠然起身,凤钗上的东珠流苏微微晃动,折射着冰冷的光。
御辇碾过深宫冰冷的石板路,最终停在了一片被遗忘的角落。眼前,是承露宫——一座早已废弃的宫殿。朱漆剥落殆尽,露出底下朽烂的木色,琉璃瓦残破不堪,杂草从缝隙中顽强地钻出,在寒风中瑟缩。高大的宫门歪斜着半开半合,门楣上曾经华丽的匾额斜挂,蛛网纵横,“承露”二字模糊难辨,只余一片死寂的凄凉。这里,是囚禁当朝太后姜素心的“冷宫”。
高无庸佝偻着背,枯枝般的手费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宫门。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陈旧霉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如同沉睡百年的棺椁被突然掀开,猛地扑面而来,呛得萧清晏喉头发紧,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
“陛下,”高无庸的声音在空旷的破败前庭里带着回音,显得格外空洞,“太后娘娘就在里面‘静养’……此地污秽,恐污了圣目,不如……”
“开门。”萧清晏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意。他抬步跨过那几乎及膝的荒草,靴子踩在湿滑的苔藓上,留下清晰的印痕。目光所及,雕梁画栋早已腐朽,精美的彩绘被雨水和污垢侵蚀得面目全非,只余下斑驳陆离的诡异图案。窗纸尽碎,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只失神的眼睛,麻木地注视着闯入者。
殿内更是触目惊心。光线从破败的屋顶和窗户漏下,形成一道道惨白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残破的帷幔像死去的巨蛇般垂挂着,积满厚厚的灰。曾经华美的地砖碎裂凹陷,积着浑浊的泥水。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药味、馊食和人体排泄物的恶臭,顽固地盘踞在每一个角落,令人窒息。
萧清晏的目光,瞬间被殿内最深处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攫住了。
姜素心,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颜色和款式的破旧单衣,花白干枯的头发如同被狂风肆虐过的鸟巢,胡乱地纠缠披散着,遮住了她大半张瘦削得只剩皮包骨的脸。她蜷缩在一堆散发着霉烂气息的干草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和稻草扎成的、不成人形的布偶。她低着头,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拍打着布偶的“后背”,口中哼着破碎不成调的歌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钝锯在朽木上摩擦:
“……月儿弯……照宫床……我的儿……睡得香……玉阶滑……莫惊慌……娘在……娘在……” 哼唱声时而停顿,变成几声痴傻的“嘻嘻”低笑,时而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假的……都是假的……凤凰飞走了……飞走了……”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殿内多出的人毫无察觉。偶尔抬起头,浑浊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扫过空旷破败的大殿,脸上污秽不堪,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痴痴傻傻地对着虚空咧嘴一笑,露出残缺发黄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