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晨光穿透梨园雕花窗棂，在戏台前的八仙桌上投下细碎光影。红官踩着厚底靴刚卸完戏妆，鬓边还沾着半片水钻花钿，就匆匆掀开绣着金线云纹的软帘。二楼雅间靠窗的位置，那把朱漆雕花椅上已摆好了新换的软垫，青花瓷碟里盛着蜜渍梅子——这是他今早特意吩咐后厨做的。

"红官，又在等霍小姐？"打杂的小厮抱着戏服经过，瞥见他盯着空座位发呆，打趣道，"您这架势，倒像守着新过门的媳妇。"红官耳尖泛红，抓起桌上的折扇敲过去："休得胡言！"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环佩叮当声，霍锦鸢提着月白裙裾迈过门槛，鬓边海棠簪子随着步伐轻轻颤动。

"今日来迟了。"她在专属座位上落座，指尖划过桌面上刻着的"锦"字——那是红官亲手用匕首刻下的。戏台两侧垂落的绛紫色帷幔被穿堂风掀起，露出后台悬挂的蟒袍玉带，金丝绣的龙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红官倚着雕花栏杆含笑看她，戏服的银线在阳光下流转，恍若星河倾泻："小姐且看，今日新排的《牡丹亭》，特地加了段水袖舞。"

梆子声骤然响起，霍锦鸢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台上的杜丽娘转身时，水袖甩出一道银虹，不偏不倚扫过她鬓角。她抬眸望向红官，却见对方正专注地调整髯口，唯有耳后那抹可疑的红晕，在油彩下若有若无。梨园深处飘来煮茶的香气，与胭脂水粉混作一团，在夏日蝉鸣里酿成甜腻的酒。

下了戏台红官带着锦鸢去找整个长沙街头最好吃的粑粑店，"就快到了！"锦鸢忽然转身，发梢扫过红官垂落的额发。她指着百米外飘着枣红色酒旗的店铺，灯笼上"唐氏糖粑"四个烫金大字在暮色里泛着暖光。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茉莉花的阿婆将竹篮往两人跟前递，红官侧身挡住拥挤的人流，指尖堪堪擦过锦鸢鬓边，又迅速缩回袖中。

糖坊门前蒸腾的热气裹着浓郁的甜香，老板娘掀开蒸笼的瞬间，糯米与红糖混合的焦香直冲鼻尖。锦鸢踮脚望着案板上堆叠的粑粑，发间流苏晃得红官移不开眼。"老板，我要粑粑，要五个！不，十个！"她掏出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却被红官按住手腕，温热的掌心隔着薄绸传来温度："小心烫着，我来。"

竹制托盘上，刚出锅的糖粑裹着琥珀色糖霜，在月光下泛着油润光泽。锦鸢咬下第一口，软糯的糯米拉出银丝，红糖浆顺着嘴角滑落。红官喉结微动，抬手又僵在半空，最终抽出袖中帕子轻轻搁在她膝头："当心弄脏衣裳。"夜风卷起他戏服的暗纹，与锦鸢裙摆的银线在糖香里缠成朦胧的光。

糖坊檐角的灯笼次第亮起，霍锦鸢手中的红糖粑粑早已凉透，却仍攥着油纸不肯松开。巷口忽然传来马蹄声，霍家管家举着绘有云纹的灯笼疾步而来，灯笼光晕扫过红官垂落的戏服流苏，在青砖墙上投下交错的暗影。

"小姐，夫人已派人来寻了三回......"管家的话被锦鸢突然攥紧的帕子打断。她抬头望向红官，月光将他眉眼的油彩晕染得愈发柔和，鬓角碎发沾着方才吃糖粑时溅到的糖霜，在夜色里闪着细碎的光。

"再留片刻好不好？"锦鸢的声音轻得像戏台飘下的水袖，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石子。红官喉结滚动，抬手想为她拂开垂落的发丝，却在触及她发梢前堪堪停住，袖间的白玉香囊与她腕上的银镯相碰，发出一声清响。

管家咳嗽着挪动脚步，灯笼上的云纹在两人之间摇晃。锦鸢将剩下的糖粑塞进红官手中，转身时裙摆扫过他垂落的衣带："明日酉时，还在老地方......"话音未落，红官已将大氅轻轻覆在她肩头，布料残留着戏台胭脂与糖香混杂的气息。

马蹄声渐远，锦鸢伏在马车上频频回望。红官立在糖坊灯笼下，身影被拉得很长，手中油纸包着的糖粑早已凉透，却像捧着稀世珍宝。夜风卷起他鬓边的碎发，恍惚间又听见她方才咬糖粑时欢快的赞叹，甜香混着夜色，在巷口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