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长沙城的梅花开得早,霍家老宅的回廊下,十二岁的霍锦鸢正踮着脚够廊檐下的冰棱。掌心刚触到那支剔透的冰柱,忽听得角门方向传来铜铃响动,清脆的声响惊飞了廊下栖着的寒鸦。
"鸢儿!"母亲的声音裹着惊喜自月洞门传来,霍锦鸢转身时,正看见母亲携着位素衣女子快步走来。那女子眉眼与母亲七分相似,只是鬓边斜簪的银蝶步摇随着步伐轻颤,倒比母亲多了几分柔媚。
"姨母!"霍锦鸢眼睛一亮,正要扑过去,却见母亲身后转出个怯生生的身影。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裹着猩红斗篷,发间系着的绒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苍白的小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这是锦惜,快叫表妹。"姨母将少女往前推了推,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霍锦鸢还未开口,远处传来的冷笑却先刺破了空气。三姨婆扶着丫头从游廊转角现身,烟袋锅子敲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哟,这不是当年为了爱情抛弃家族跟着他人私奔的人吗?如今倒知道带着野种回霍家了?"
"三姨!"霍母面色骤变,下意识将妹妹护在身后。霍锦鸢看着母亲的背影也原本拉着表妹锦惜突然松开姨母的手,规规矩矩蹲身行了个万福礼:"锦惜给三姨婆请安。"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雪,发间绒球却倔强地晃着。
三姨婆冷哼一声,烟袋锅子指向锦鸢:"还是我们鸢儿好,从小跟着学规矩,哪像有些人......"话音未落,霍锦鸢已冲上前挽住锦惜的胳膊:"表妹的斗篷真好看!母亲,我们能去堆雪人吗?"她仰头看向母亲,眼尾还带着没来得及藏起的怒意。
母亲了然地笑了笑,转头对三姨婆道:"孩子们爱玩,我带她们去后花园。"转身时悄悄拍了拍锦惜的手背,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少女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穿过九曲回廊时,锦鸢突然停住脚步。她解下自己的狐毛手笼,不由分说套在锦惜冻得发红的手上:"我们偷偷去祠堂后面,那里的雪又厚又干净!"她压低声音,"上次我在那儿藏了个琉璃盏,我们用它装雪!"
锦惜终于露出个浅笑,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可是三姨婆......"
"不用管她!"锦鸢拉着她跑起来,斗篷下摆扫过梅枝,惊落满树香雪。两个少女的笑声惊起了沉睡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里,霍锦鸢听见身后传来姨母欣慰的叹息,也听见母亲笑着对三姨婆说:"孩子们投缘就好。"
后花园的梅树下,锦鸢正教锦惜用树枝画小人。看,这个歪歪扭扭的是三姨婆!"她故意把画中人的胡子画得翘上天,逗得锦惜直笑。忽然,锦惜的咳嗽声打断了欢闹,她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指缝间渗出点点血迹。
"你怎么了?"锦鸢吓得丢开树枝,从袖中掏出帕子要去擦。锦惜慌忙别过脸,声音沙哑:"不碍事,只是受了些寒......"
"胡说!"锦鸢跺脚,"我这就去叫母亲请大夫!"她转身要跑,却被锦惜一把拽住斗篷。少女掌心的温度透过厚实的衣料传来:"别去......姨婆们会更不喜欢我。"她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只要有你陪我就好。"
梅香混着雪气扑面而来,霍锦鸢望着表妹泛紫的嘴唇,突然想起母亲说过姨母当年是如何固执地要跟着戏子离开。她反手握住锦惜冰凉的手,将琉璃盏里的雪扣在掌心团成球:"那我们说好,等春天来了,就去岳麓山看桃花。谁要是食言,就罚她吃三斤辣椒!"
锦惜噗嗤笑出声,终于接过雪球:"好,拉钩。"两根纤细的手指勾在一起,在纷飞的梅雪中,许下了比冰棱更剔透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