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骋那只被吴所畏死死攥住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僵硬感,反过来,用力地、紧紧地回握住了吴所畏冰冷颤抖的手指!
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孤注一掷的凶狠,几乎要将吴所畏的指骨捏碎!
仿佛在无边的黑暗深渊里,终于抓住了一根能让他暂时喘息、不至于立刻沉没的绳索!
紧接着,池骋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体内那股翻江倒海的剧痛和沉重压力瞬间击垮!一直强行挺直的背脊骤然佝偻下去,额头重重地抵在了吴所畏死死抓着他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滚烫的额头,撞击在吴所畏冰凉的手背皮肤上。
那触感,滚烫得如同烙铁!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沉闷而痛苦的喘息,从池骋紧咬的牙关里逸出。那声音沉重得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带着无法掩饰的脆弱和巨大的痛楚,狠狠地砸在吴所畏的心上,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也砸碎了这片死寂空间最后一丝凝固的空气!
吴所畏浑身剧震!
他清晰地感觉到池骋抵着他手背的额头在微微颤抖,感觉到那滚烫的皮肤下汹涌的痛苦,感觉到那只回握住他的大手冰冷而绝望的力道……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无声地滑过冰凉的脸颊,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滴落在池骋滚烫的额角。
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更紧地回握住池骋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微弱的体温和残存的所有力量都传递过去,支撑住这个在痛苦和重压下濒临崩塌的男人。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只有那滚烫的额头抵着冰冷的手背。
只有那紧握到骨节泛白、仿佛要融入彼此骨血的两只手。
只有那无声流淌的滚烫泪水。
只有那沉重压抑的、如同濒死般的痛苦喘息。
在惨白冰冷的医院灯光下,构成了一幅绝望而无声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十几秒,那沉重压抑的喘息声,终于极其微弱地、一点一点地平复了下去。抵在吴所畏手背上的滚烫额头,那剧烈的颤抖,也渐渐平息,只剩下沉重的余韵。
池骋依旧闭着眼,没有抬头。只是那紧握着吴所畏手指的力道,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丝。不再是那种濒死的、孤注一掷的凶狠,更像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后,确认了它存在后的、疲惫的依靠。
吴所畏僵硬地维持着姿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他能感觉到池骋的呼吸依旧沉重,但不再是那种濒临破碎的急促。掌心的冷汗和泪水混在一起,粘腻冰冷,但他丝毫不敢松开。
终于,池骋那只一直悬停在手术同意书上方的、握着笔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决绝,落了下去。
笔尖接触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依旧闭着眼,额头抵着吴所畏的手背,仿佛汲取着那一点微弱的支撑。那只手,却稳定得可怕,在纸页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池骋。
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冰冷的决绝。
签完字,他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脱力般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那只紧握着吴所畏的手,也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松开了。
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沉重地靠在椅背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那个签名被抽空了。脸色苍白如纸,紧锁的眉头下,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
医生迅速拿起签好的同意书,对池骋微微颔首,眼神复杂地扫过一旁泪痕满面、失魂落魄的吴所畏,转身快步重新走进了那扇象征着生死搏斗的重症监护室大门。
门,再次沉重地合拢。
走廊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长椅上那个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男人,以及角落里那个如同被遗弃的、满手冰凉泪水的影子。
吴所畏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被松开的姿势,手背上还残留着池骋额头滚烫的触感和被紧握的剧痛。他看着池骋靠在椅背上、苍白而沉重的侧脸,看着他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碾磨着,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慢慢地、慢慢地收回自己冰凉僵硬的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片被泪水浸透、又被池骋额头灼烫过的皮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男人最深的痛苦和无言的依赖。
他默默地退后一步,再次退回到那个冰冷的角落,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这一次,他没有再把自己蜷缩起来,只是无力地瘫坐着,仰着头,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任由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过鬓角。
时间在绝望的等待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药效终于开始缓慢地发挥作用,也许是那巨大的压力暂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长椅上,池骋一直紧锁的眉头,极其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丝丝。
他依旧闭着眼,但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些。那只一直下意识按在胃部的手,也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身侧。
吴所畏红肿的眼睛,一直紧紧地、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当看到那紧蹙的眉心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时,他那颗几乎被碾碎的心,才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重新开始了缓慢而沉重的跳动。
他依旧不敢靠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像一个沉默的哨兵,守在这片绝望的冰原上,守着那个在痛苦风暴中暂时得以喘息的男人。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亮意。
漫长而冰冷的一夜,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