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所畏盯着那个密封袋，视线模糊成一片。病历单上暗褐色的血迹刺得他眼球生疼，胃药铝板扭曲的形状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剜着他的心脏。他想起那天在车库里，池骋从他手中接过这张纸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掌心的温度。
"池先生..."护士犹豫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池骋先生刚才短暂清醒过几秒，他说..."
池父的眼神陡然锐利："说什么？"
护士的视线在吴所畏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他说'把畏畏叫来'。"
吴所畏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死死抓住门框，指节泛白。池骋在生死边缘，想的竟然还是他。
池父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缝。他伸手接过密封袋，指腹摩挲过病历单上干涸的血迹，眼神复杂地看向吴所畏："你知道他这次为什么会吐血吗？"
吴所畏摇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他连续四十八小时没合眼，就为了处理你惹出来的那摊子事。"池父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最后胃出血发作时，他正在签一份能保住你命的文件。"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吴所畏太阳穴上。他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原来那天池骋苍白的脸色、额角的冷汗、微微发抖的手指，都不是他的错觉。
"爸！"池母突然尖叫起来，"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她扑上来抓住池父的手臂，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小骋就是被他害的！要不是他..."
"够了。"池父按住妻子的肩膀，目光却未从吴所畏脸上移开，"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助理满头大汗地冲进来："池总又醒了！他在拔针管，三个护士都按不住他！"
吴所畏的心脏猛地收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走廊惨白的灯光在视线里拉出模糊的拖影，ICU的金属门近在咫尺，里面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医护人员慌乱的喊叫。
"按住他！"
"镇静剂！快！"
"池先生，您这样会死的！"
吴所畏扑到门前，掌心贴着冰冷的金属，仿佛能透过这层屏障感受到里面那个人的疯狂与绝望。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池骋...我在这...我就在门外..."
门内的骚动奇迹般地停顿了一瞬。
助理趁机凑过来低声道："吴先生，后门。跟我来。"
吴所畏茫然地跟着助理绕到走廊拐角，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员工通道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条狭窄的过道，尽头是ICU的备用入口。
"只能五分钟。"助理递给他一套消过毒的隔离衣，"池总现在太虚弱了，情绪激动会要他的命。"
吴所畏手指发抖地套上蓝色隔离服，戴上口罩和帽子。镜子里的人双眼通红，脸颊上还留着池母的掌印，像个狼狈的逃犯。
ICU里的光线比走廊更刺眼。各种仪器规律的"滴滴"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兜住吴所畏摇摇欲坠的理智。最里面的病床上，池骋被束缚带固定在床上，手腕处已经磨出了血痕。他的脸色灰白得像蒙了一层纸，嘴唇干裂，唯有眉头紧锁的弧度还带着熟悉的倔强。
"池骋..."吴所畏的呼唤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哽咽。
仿佛有心灵感应般，池骋猛地睁开眼睛。那双总是盛满戏谑和强势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却在看到吴所畏的瞬间亮得惊人。他挣扎着要起身，监护仪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
"别动！"吴所畏扑到床边，双手虚按在池骋肩膀上，不敢真的触碰，"求你...别动..."
池骋的胸口剧烈起伏，氧气面罩上很快凝结了一层白雾。他艰难地抬起被束缚的手，指尖碰到吴所畏的袖口，立刻死死攥住，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你...来了..."池骋的声音透过面罩，微弱得几乎听不清，但吴所畏还是捕捉到了那里面藏着的、近乎孩子气的委屈，"他们...不让我...见你..."
吴所畏的眼泪砸在池骋手背上。他想说对不起，想说都是我的错，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颤抖的质问："你为什么不吃药？"
池骋的嘴角微弱地勾了勾，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更憔悴了。他动了动手指，示意吴所畏靠近。当吴所畏俯下身，池骋用气音在他耳边说："因为...你在生气..."
就这么简单。因为他生气，所以池骋宁愿忍受胃部灼烧般的疼痛也不吃药，像个固执的青少年用自虐来博取关注。吴所畏又想哭又想笑，最后只能把额头抵在池骋肩膀上，无声地颤抖。
监护仪的警报声越来越急促。护士紧张地围过来："病人血压太高了，必须马上..."
"再一分钟。"池骋突然提高了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又回来了。他看向吴所畏，眼神灼热得几乎要把人烫伤："听我说...老爷子的事...不是你..."
"时间到了！"主治医生快步走来，严厉地看了吴所畏一眼，"病人需要休息。"
池骋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大得惊人："别走..."
吴所畏俯身，在医生看不到的角度，轻轻吻了吻池骋的指尖："我就在外面。我保证。"
当他直起身，池骋的眼神已经变得涣散，显然是镇静剂开始起效。但他的嘴唇还在无声地蠕动，吴所畏辨认出那是在重复他的名字："畏畏...畏畏..."
走出ICU时，吴所畏的双腿像灌了铅。走廊尽头，池父独自站在那里，背影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吴所畏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睡了？"
吴所畏点头，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池父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知道池骋小时候养过一只流浪猫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吴所畏愣住了。
"那猫又瘦又丑，还瘸了一条腿。"池父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池骋偷偷把它养在车库，每天省下自己的牛奶喂它。后来那猫被家里的狗咬死了，池骋抱着它哭了一整夜，第二天发高烧到40度。"
吴所畏不明白池父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他隐约感觉到，这个故事里藏着某种隐喻。
"从小到大，池骋喜欢的东西不多，但一旦认准了，就会固执得可怕。"池父的目光落在吴所畏身上，像X光一样将他穿透，"现在，他显然认准了你。"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助理神色慌张地跑过来："池董！老爷子那边..."
池父的表情立刻变了。他最后看了吴所畏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在这等着。我们还没谈完。"
看着池父远去的背影，吴所畏慢慢滑坐在走廊长椅上。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昨晚池骋发给他的最后一条信息：【别躲我】。当时他觉得这三个字强势得令人恼火，现在却成了最痛的慰藉。
窗外，暮色四合。医院的灯光次第亮起，将人影拉得很长。吴所畏盯着ICU的门，想起池骋攥住他衣袖时指尖的温度，想起病历单上干涸的血迹，想起池父那个关于猫的故事。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在他心底生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不会再让池骋为他受伤。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池总要见你。现在。后门。】
吴所畏猛地站起身，却在下一秒看到走廊另一端，池母正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缓缓走来。老人穿着病号服，面容憔悴但眼神锐利，赫然是刚从抢救室出来的池老爷子。
吴所畏僵在原地，血液瞬间冻结。老爷子显然也看见了他，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助理的第二条消息紧接着到来：【快走！别让他们看见你！】
但已经晚了。池母抬头，视线如刀般刺来。她的嘴唇颤抖着，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祸害。"
吴所畏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前是池家的长辈，后是等着他的池骋，他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荆棘。
就在这时，ICU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惊慌地探出头："池骋先生又醒了！他在找——"她的目光落在吴所畏身上，"——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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