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墙壁硌着吴所畏的后背,池母那淬毒般的眼神和老爷子深不可测的审视,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将他死死钉在原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助理发来的第二条信息在口袋里无声地震动,如同催命的鼓点:【快走!别让他们看见你!】
走?往哪里走?
ICU的门就在眼前,里面是生死未卜、正在疯狂寻找他的池骋。
而面前,是刚刚从鬼门关爬出来、显然对他没有任何善意的池家老爷子,以及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池母。
护士那句惊慌的“池骋先生又醒了!他在找你!”像一道电流击穿了凝固的空气,也彻底点燃了池母的怒火。
“你还有脸待在这里?!”池母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她猛地甩开搀扶着老爷子的手,朝着吴所畏扑过来,保养得宜的手指直指他的鼻尖,指甲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森冷的光,“扫把星!我儿子就是被你害成这样的!你给我滚!滚出去!离他远点!离我们池家远点!”她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池父迅速上前一步,稳稳扶住妻子的肩膀,同时也将她与吴所畏隔开。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扫过吴所畏煞白的脸,最终落在脸色同样不好看的老爷子身上:“爸,您刚醒,不能动气。这边的事情我来处理,您先回病房休息。”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池老爷子没有立刻回应。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像两把陈年的手术刀,缓慢地在吴所畏身上刮过——从他红肿破裂的嘴角,到他布满泪痕的脸颊,再到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那目光里没有池母那种赤裸裸的憎恨,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如同评估一件物品价值般的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淌。老爷子终于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由旁边的特护搀扶着,缓慢地转过身。他没有再看吴所畏一眼,但那无声的转身,比任何斥责都更沉重。
池父轻轻拍了拍池母的后背,低声安抚了几句,然后示意特护也扶她回病房。池母挣扎着,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钉子钉在吴所畏身上,最终还是被半强制地带离。
走廊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池父和吴所畏,以及远处ICU门口严阵以待的医护人员。沉重的压力并未减轻,反而因为池父单独留下的审视而更加凝滞。
池父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ICU的观察窗前,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向里面。吴所畏也下意识地跟着望去。病床上,池骋似乎被重新注射了镇静剂,安静地躺着,但眉头依旧紧锁,胸膛起伏的幅度微弱得让人心慌。几个护士围在床边调整着仪器,主治医生面色凝重地记录着什么。
“看到了吗?”池父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没有回头,“这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为了你,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吴所畏的心狠狠一抽,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那惨白的脸色,那缠满管线的身体,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池父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吴所畏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刚才老爷子在,有些话不方便说。”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池骋是我的儿子。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想做到的事,没有一件是半途而废的。包括……人。”
吴所畏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池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你的心思,我清楚。”池父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疯狂,不顾一切,甚至可以说是……愚蠢。”他微微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沉重,“这很危险。对他自己,对池家,甚至对你。”
吴所畏的心沉了下去。果然……
“但,”池父话锋一转,那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吴所畏,“感情本身,没有错。错的是方式,是时机,是它带来的后果。”
他向前走了一步,无形的压力陡然增大:“吴所畏,告诉我。撇开老爷子这次意外,撇开池骋现在躺在ICU,撇开所有的麻烦和阻碍。只问你一句,”池父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直射吴所畏的灵魂深处,“你对池骋,到底是什么?”
轰——!
吴所畏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愧疚、自我厌弃在这一刻都被这直击灵魂的问题炸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最汹涌的情感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如同砂纸摩擦。他想说“我不知道”,想说“我配不上”,想说“都是我的错”……但最终,冲破所有枷锁,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孤勇,嘶哑地吼了出来:
“我……我爱他!”
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嘶哑而显得破碎,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吴所畏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不是因为委屈或恐惧,而是一种终于冲破牢笼的、带着剧痛的宣泄。
“我爱他!”他重复着,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我知道我只会给他带来麻烦!我知道我根本配不上!可是……可是我就是爱他!看到他难受,我比死了还难受!他吐血的时候……我恨不得躺在那里的是我!”
他语无伦次,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狼狈不堪。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这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和勇气,直视着池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池先生……我知道我该滚……我知道我离他越远越好……可是……可是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我看见他攥着那张纸……我……我做不到!”他崩溃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我做不到……只要他还需要我……哪怕一秒……我就走不了……”
巨大的呜咽声压抑不住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他像个终于坦白罪行的囚徒,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池父沉默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深沉的眼底,却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在翻涌。震惊?审视?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爱?”他咀嚼着这个字眼,眼神锐利如刀,“吴所畏,爱不是靠嘴巴说的。爱也不是不顾一切的疯狂拖累对方去死。”他的目光扫过ICU紧闭的门,“爱,是要有担当的。是要能在他倒下的时候,替他撑住一片天,而不是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吴所畏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被点醒的痛苦。
“池骋现在躺在这里,老爷子那边也悬着。池家内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这些压力,这些责任,这些他拼了命扛起来的东西,现在谁来扛?”池父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你告诉我,除了眼泪和一句‘爱他’,你能为他做什么?你能替他分担什么?”
吴所畏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池父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是啊,他除了带来麻烦和让池骋为他拼命,他还能做什么?他有什么能力去分担池骋肩上的重担?
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绝望将他淹没。他像被抽掉了脊椎,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池骋的助理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先是看了一眼池父,然后目光落到失魂落魄的吴所畏身上,压低声音对池父说:“池董,那边……有点情况,需要您过去处理一下。”他隐晦地示意了一下老爷子病房的方向。
池父眉头微皱,深深看了吴所畏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沉重、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复杂的、如同看到当年那个固执地抱着死猫哭泣的儿子的影子?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助理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助理留了下来。他走到吴所畏身边,看着他失魂落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样子,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吴先生,池总……又短暂清醒了一次。他一直在问你在不在外面。”
吴所畏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火光。
助理看着他,眼神复杂,犹豫了一下,才用更低的声音飞快说道:“池董刚才的话……未必是最终的意思。他只是……压力太大了。池总现在情况不稳,不能再受刺激。老爷子那边……也需要时间。”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池总昏迷前,最后清醒的时候……交代过我几件事。是关于……确保你安全的。”
吴所畏的心猛地一跳!池骋……昏迷前还在想着他的安全?
“现在情况很乱。”助理语速很快,“池董暂时顾不上这边。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他?就一会儿,他好像……只有感觉到你在,才能安静下来。”助理指了指ICU旁边那扇不起眼的员工通道门,“还是后门,快进快出。但千万……千万别让他激动!”
巨大的渴望和池父刚刚那番沉重话语带来的自我怀疑在吴所畏心中疯狂撕扯。进去?可能会刺激到池骋……可是,池骋在找他……助理说,只有感觉到他在,池骋才能安静……
最终,对池骋的担忧和那刻骨的思念压倒了所有恐惧和犹豫。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对着助理重重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助理迅速带他绕到后门,再次递给他消过毒的隔离衣帽。这一次,吴所畏穿得更快,手指虽然依旧颤抖,动作却异常坚定。
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冰冷的消毒水味和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再次将他包裹。他像一尾潜入深海的鱼,无声而迅速地穿过忙碌的医护人员,走向最里面那张被各种仪器包围的病床。
池骋闭着眼睛,似乎又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昏睡。脸色依旧灰败,嘴唇干裂,呼吸罩下微弱的白雾显示着他脆弱的生命力。他被束缚带固定着的手腕处,之前挣扎磨出的血痕已经被处理过,裹上了纱布。
吴所畏的心狠狠揪痛。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一点声响都会惊扰到他。他缓缓地、颤抖地伸出手,指尖悬在离池骋被纱布包裹的手腕上方几厘米的地方,不敢落下。
就在这时,池骋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接触到吴所畏身影的瞬间,如同死寂的灰烬中骤然跳起一簇微弱的火苗,亮得惊人!尽管虚弱得连转动眼球都显得费力,但那目光却像带着无形的钩子,死死地锁定了吴所畏,里面翻涌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慌、无法言说的委屈,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近乎偏执的……确认。
氧气面罩下,池骋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开合着,没有声音,但吴所畏看得懂那口型——
**畏畏。**
无声的呼唤,却比任何声音都更清晰地穿透了冰冷的仪器声,狠狠撞在吴所畏的心坎上!
他再也忍不住,悬着的手指终于落下,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珍惜地,覆盖在池骋被纱布包裹的手腕上,避开了可能的伤口。指尖下的皮肤冰凉,脉搏微弱地跳动,传递着生命的脆弱信号。
“我在……”吴所畏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俯下身,凑到池骋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道,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洁白的枕头上,“池骋……我在这里……你别怕……我守着你……”
池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的轮廓,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他动了动被吴所畏覆盖住的手指,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极其微弱地……反勾住了吴所畏的一根手指。
那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濒死也要抓住的执念。
吴所畏的心瞬间被这微弱的回应填满、胀痛。他不敢动,任由池骋勾着他的手指,仿佛那是连接着两人生命唯一的细线。
监护仪上的数据似乎平稳了一些。护士远远看着,没有立刻上前驱赶,只是警惕地关注着。
时间在无声的凝望和指尖微弱的勾连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珍贵得像偷来的。
吴所畏贪婪地看着池骋的脸,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份只对自己显露的脆弱和依赖。池父的话如同警钟在脑中回响——“爱,是要有担当的。”看着池骋此刻毫无防备的虚弱模样,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苗,带着尖锐的痛楚,在他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他不能再成为池骋的软肋和负担。
他必须……强大起来。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带着血腥味的痛楚。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细想。
就在他沉浸在这短暂而珍贵的相守中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不是信息,是来电!那震动如此剧烈,带着一种不祥的急促感,瞬间打破了这偷来的宁静!
吴所畏浑身一僵!池骋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勾着他手指的力道微微收紧,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
吴所畏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敢抽出手去接,生怕惊扰到池骋。但手机的震动如同催命符,持续不断,在寂静的ICU里显得格外突兀。护士的目光也疑惑地投了过来。
是谁?池父?池母?还是……老爷子那边又出事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