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震动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吴所畏的心脏。那持续不断的嗡鸣在ICU死寂的空气里被无限放大，刺耳得如同催命符。池骋勾着他手指的力道猛地收紧，那双刚刚才找回一丝神采的眼睛里瞬间被巨大的不安和恐慌填满！他甚至试图挣扎着抬起头，监护仪立刻发出尖锐的抗议！
“别动！”吴所畏几乎是本能地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用力按住了池骋的肩膀，阻止他任何可能伤害自己的动作，“别动！求你！池骋！” 他不敢看手机，目光死死锁在池骋痛苦而恐慌的脸上，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护士快步走了过来，脸色严肃：“怎么回事？病人不能激动！谁的电话？快处理掉！”
“我……我马上……” 吴所畏语无伦次，冷汗顺着鬓角滑下。他不敢松开池骋的手，只能用另一只颤抖的手，极其狼狈、极其笨拙地从裤袋里掏出那个疯狂震动的祸害。屏幕在惨白的灯光下亮得刺眼，上面跳动的名字让吴所畏的血液瞬间冻结——
池骋助理。
又是他！在这种时候？！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是池骋又出状况了？还是……池父或者池母发现了他在里面？！池骋此刻的状态根本经不起任何刺激！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发抖的手指狠狠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嘶哑破碎：“喂？！”
“吴先生！”助理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近乎崩溃的急促和巨大的恐慌，“老爷子……老爷子那边……刚刚突然血压飙升！心跳骤停！抢救了！池董和夫人都在那边！乱成一团了！我……我这边……”
轰——！
吴所畏只觉得眼前一黑！老爷子……心跳骤停？！抢救？！池骋的父母都在那边……那助理现在……
“池总！池总他怎么样？！”助理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哭腔，“我……我刚才被池董临时叫去老爷子那边帮忙送东西，就……就离开了一小会儿！ICU里面的护士长刚才给我打内线！说……说池总……他……他又开始剧烈挣扎！心率狂飙！血压也……他好像在喊什么……护士说……说好像是……‘畏畏……别走……’……吴先生！您还在里面吗？！您快看看池总！求您了！稳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再出事啊！我……我马上想办法回来！”
助理后面的话吴所畏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蜂鸣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
他猛地低下头！
病床上，池骋的双眼死死地、充满巨大恐慌地盯着他！那眼神里是濒死的野兽看到唯一依靠即将被夺走的绝望！他额头青筋暴起，被束缚带固定的身体正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疯狂地、徒劳地挣扎！胸膛剧烈起伏，氧气面罩瞬间蒙上浓厚的白雾，监护仪的警报声如同尖啸，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数字疯狂跳动，血压值更是触目惊心地飙升！
“池骋！！！”吴所畏肝胆俱裂！他再也顾不上任何电话、任何外界！他猛地扑下去，双手颤抖着捧住池骋冰冷汗湿的脸颊，额头死死抵住他的额头，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砸在池骋惨白的皮肤上！
“看着我！池骋！看着我！”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祈求，“我在！我在这里！我没有走！我不会走！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你看着我！看着我啊池骋！求求你别动！别吓我！求你……你看看我……”
他语无伦次，破碎的哭喊在刺耳的仪器警报声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绝望力量。他一遍遍重复着“我在”，一遍遍用额头抵着他，试图用自己的存在感驱散池骋眼中那灭顶的恐慌。
或许是这绝望的呼唤和额头上滚烫的触感终于穿透了池骋濒临崩溃的神经，或许是镇静剂和极度的虚弱终于拖垮了他挣扎的力气。池骋疯狂挣扎的动作，在吴所畏声嘶力竭的哭喊和额头的触碰下，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平息了下来。
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吴所畏，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失而复得的脆弱，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近乎偏执的……确认。仿佛只要视线离开一秒，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
监护仪的警报声虽然还在响，但频率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护士们迅速围上来，调整药物，检查束缚带，动作麻利而专业。主治医生也赶了过来，脸色凝重地查看仪器数据。
“镇静剂加量！”医生果断下令，目光扫过吴所畏和池骋紧贴的额头，眼神复杂，但最终没有立刻驱赶他，“病人情绪极度不稳定，任何刺激都可能致命！家属尽量安抚，但必须保持绝对安静！”
吴所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不敢再说话，只是维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双手依旧捧住池骋的脸颊，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摩挲着他冰冷的皮肤，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和稳定。
池骋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看着他，瞳孔深处那巨大的恐慌在吴所畏的安抚下，如同退潮般极其缓慢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贪婪的依赖。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眼皮沉重地缓缓阖上，但即使闭着眼，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依旧用力反勾着吴所畏手指的力道，都显示着他并未真正放松，依旧在不安地确认着吴所畏的存在。
时间在压抑的警报声和医护人员低沉的指令声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也许是吴所畏那固执而卑微的守护终于带来了一丝虚幻的安全感，池骋紧绷的身体才真正一点点松弛下来，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稍微平稳了一些。紧勾着吴所畏手指的力道，也终于卸去，只剩指尖还虚虚地搭着。
护士小心地调整好束缚带，避免磨伤。主治医生再次检查了各项数据，对吴所畏低声道：“暂时稳定了。但他现在极度脆弱，像一层薄冰，随时可能碎裂。你……”医生看着吴所畏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语气沉重，“……能留多久留多久吧。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只有你能让他安静下来。但记住，绝对不能让他再激动！任何情绪波动都可能是致命的！”
吴所畏用力点头，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
医生和护士暂时退开了些，给他留下一点空间，但目光依旧警惕地关注着这边。
ICU里惨白的灯光下，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吴所畏压抑的、细微的抽泣。他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势，额头轻轻抵着池骋的额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颊，像一个守护着易碎珍宝的绝望信徒。
池父的话如同淬毒的荆棘，缠绕在他心头——“爱，是要有担当的。” “你能为他做什么？”
他看着池骋此刻毫无生气的、仿佛一碰即碎的睡颜，那惨白的脸色，那微弱的呼吸，都像一把把钝刀凌迟着他的心脏。助理电话里提到的老爷子心跳骤停抢救的混乱场面，更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池骋拼了命才暂时稳住局面，现在他倒下了，老爷子又危在旦夕，池家风雨飘摇……而他自己呢？除了像个废物一样在这里流眼泪，他还能做什么？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近乎自毁的痛楚啃噬着他。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永远只做被保护、被拖累、只能带来灾难和眼泪的那一个！
一个念头，带着尖锐的痛楚和一种近乎决绝的清醒，在他心底破土而出，疯狂滋长——他要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站在池骋身边，而不是躲在他身后；强大到足以分担他的重担，而不是成为他的负担；强大到……当风暴再次袭来时，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只能无助哭泣的吴所畏！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带着血腥味的痛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细想，但他知道，他必须去做。为了池骋，为了这份用命换来的、沉重到让他窒息的爱。
他缓缓地、极其不舍地抬起头，离开了池骋的额头。他小心翼翼地抽回被池骋虚虚搭着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冰冷的触感。他深深地、贪婪地凝视着池骋沉睡的容颜，仿佛要将这脆弱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池骋，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眷恋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转过身，没有再回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朝着ICU的后门走去。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推开那扇冰冷的金属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助理还没回来，池父池母显然还在老爷子那边焦头烂额。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公共洗手间。冰冷的水流冲刷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红肿、脸颊带着掌印和泪痕、嘴角破裂、狼狈不堪的自己，眼神从最初的痛苦迷茫，渐渐沉淀出一种冰冷的、带着狠意的决绝。
他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助理的未接来电上。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一个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主动联系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和被打扰的不耐烦的男声：“喂？谁啊？大半夜的……”
“是我，吴所畏。”吴所畏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了冰的刀刃，“豹哥，我需要一份工作。什么活都行，只要能最快赚到钱。现在就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到诡异的要求惊到了。豹哥，那个曾经在灰色地带混迹、后来洗白开了家讨债公司的男人，是吴所畏很久以前走投无路时认识的人。
“……小吴？”豹哥的声音清醒了不少，带着浓浓的惊讶和一丝玩味，“你？要干活？现在？你不是……”他显然知道些什么，语气充满了探究。
“别问。”吴所打断他，声音依旧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你就说，有没有活。能立刻拿到钱的。”
豹哥在那边啧了一声，似乎在权衡：“……这么急？遇到坎儿了？池家那位不是……”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吴所畏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封的决然：“跟他没关系。是我的事。你就说，有没有活。”
豹哥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琢磨他话里的真假。最终，一个带着点痞气和算计的声音响起：“行吧。算你小子走运，还真有个急茬儿。城东老码头仓库，有个跑路的老板欠了一屁股债，藏了批货抵债，值点钱。债主急着脱手，今晚就要人连夜清点搬走，天亮前必须处理干净。人手不够，临时抓壮丁。搬一晚上，天亮结现钱，按件算，够胆就来。不过丑话说前头，那地方……不太平，手脚麻利点，别惹事。”
“地址发我。”吴所畏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斩钉截铁，“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很快跳出一条信息，是豹哥发来的仓库地址。吴所畏盯着那串地址，眼神冰冷而坚定。他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那个狼狈却眼神决然的自己，用力抹去脸上的水渍，转身，大步走出洗手间，没有再看ICU的方向一眼。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荡而寂静，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在回响。他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士兵，走向那未知的、必然充满艰辛和黑暗的战场。心口撕裂般疼痛，为了那个躺在ICU生死未卜的男人，也为了那个即将被自己亲手碾碎的、过去那个懦弱无能的吴所畏。
就在他即将走到电梯口时，身后不远处，医生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开了。
池父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刚结束与老爷子的主治医生或家人的沟通，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凝重。他手里夹着一支烟，并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捻着。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精准地捕捉到了走廊尽头那个决然离去的、单薄却挺直了脊背的背影。
吴所畏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停顿，径直走进了打开的电梯。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池父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紧闭的电梯门上，久久没有移开。走廊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照出深刻的法令纹和眼底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疲惫？审视？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看到雏鸟第一次笨拙地尝试离巢般的……震动？
他捻着香烟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最终，将那支未点燃的烟缓缓放回了烟盒。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深沉的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改变。他转身，朝着ICU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沉重，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电梯下行。冰冷的金属空间里，吴所畏背靠着轿厢壁，仰着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和巨大的悲伤决堤。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和那双盛满痛苦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深夜医院大厅的冷风灌了进来。吴所畏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大步走了出去，身影迅速融入外面浓重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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