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放榜那日，我攥着汗湿的衣角，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墨字里艰难地爬行。
直到“陈叙衍”三个字猛地撞进眼里，双腿一软，差点就跌坐在青石板上。
“陈公子！陈状元！”背后突然炸开一声喊，有人狠狠拍了我一掌。是同窗，他红着眼眶，拳头捶在我肩上，“二十年寒窗！你小子真熬出来了！”
人潮呼啦一下围上来，道贺声此起彼伏，灌进耳朵里却嗡嗡作响，听不真切。
恍惚间，眼前竟浮现出那个常在杏花树下读书的少女。她踮着脚，一方素帕轻轻按在我汗湿的额角。
阿蘅是邻家的女儿，打小一块儿长大。
她总爱折枝杏花别在鬓边，捧着书卷坐在我对面，眉眼清亮得像清晨的露珠。
及笄那年，她把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塞进我手里，指尖的温度隔着丝线传过来，烫得我耳根发热。
“阿叙，你定会高中的。”进京那日，她站在巷口送我，鬓边的杏花被风吹得簌簌落下，“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如今，马蹄踏碎了长安街的晨光，我骑在高头大马上游街，仍觉得像踩在云端，不真切。
直到回到故里，看见阿蘅倚着那扇熟悉的朱漆门，鬓边簪着的还是杏花，我才敢伸出手去碰她——生怕一碰，这场梦就醒了。
“阿衍！”她一头扑进我怀里，发间的茉莉香混着泪水，洇湿了新得的状元袍，“我就知道……”
婚期定在了三月初三。
花轿抬过旧日的街巷。我站在门廊下，看着盖着红盖头的阿蘅，被人搀扶着，一步一步跨过那道门槛。
烛火摇曳。我屏着呼吸，轻轻挑起那幅红绸。盖头下，阿蘅含羞带怯的脸，比记忆里哪一刻都要好看。
“一拜天地——”
我们并肩跪在蒲团上。喜娘的唱诵声中，我望着交握的手，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祠堂里玩耍。那时她就指着供桌上的红烛，脆生生地说：“阿叙，以后我们也要这样拜堂。”
“二拜高堂——”
父母坐在上首。母亲不住地抹着笑出来的泪花，父亲则用力点着头。为了供我读书，他们日夜操劳，鬓角早早就白了。此刻，那些辛苦仿佛都化成了眼角的皱纹，舒展着欣慰。
“夫妻对拜——”
我们缓缓弯下腰，额头几乎要碰到一处。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像极了那些挑灯苦读的深夜，她悄悄推过一盏热茶，或是一小块桂花糕，轻声说：“歇会儿吧。”
洞房里，我笨手笨脚地替她卸下钗环。青丝如瀑滑落肩头。阿蘅靠在我怀里，指着窗外的月亮：“以后……不管你做了多大的官，我们都要像今晚这样。”
我搂紧了她，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嗯。功名富贵，哪及与你相守一世。”
窗外的月光水一样漫进来，淌在交叠的锦被上。
远处更鼓零落，敲不破这一室的安宁。
我们絮絮说着小时候的傻事，说着往后日子的念想，不知不觉，窗外已透出灰白。最后，竟是在彼此的呼吸声里，沉沉睡了过去。
后来，我在书房里看公文，阿蘅就坐在一旁做她的针线。
偶尔抬起头，瞧见她专注的侧影，日光勾勒着她的轮廓，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杏花纷飞的午后，书页间夹着淡淡的春香。
岁月美好，大抵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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