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高三教学楼染上一层倦怠的暖橘色。最后一节自习课的结束铃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终于卸下了紧绷一天的弦。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桌椅拖拉声、书包拉链声、迫不及待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宣告着短暂自由的到来。
凌晞却没有立刻起身。她慢慢合上物理笔记本，指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那道困扰她大半天的题，思路终于在老师讲解和她的反复推演下清晰了，但脑力高度集中后的疲惫感也如潮水般涌上。她感觉眼皮有点沉，肩膀也微微发酸。解开扎了一天的马尾，乌黑的发丝披散下来，柔和了白日里过于锐利的轮廓，显出一种难得的、带着倦意的柔软。
她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笔袋、卷子、厚厚的复习资料…动作比平时迟缓了几分。教室里的人流很快稀疏下去，喧嚣退潮，只剩下零星的说话声和值日生扫地的沙沙声。
“凌晞，还不走？”陈晓琳背上鼓鼓囊囊的书包，探头问她，“今天数学作业巨多！”
“嗯，马上。”凌晞应了一声，声音带着点沙哑。她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目光落在桌角那个空了的水杯上。喉咙火烧火燎的，才想起自己整个下午都忘了喝水。
就在这时，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带着刚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的冰凉水汽，轻轻放在了她的桌角。
凌晞愣了一下，抬头。
江屿正站在她课桌旁边，手里拿着黑板擦和抹布，显然是今天的值日生之一。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看你杯子空了。”他的声音不高，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目光也只是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向黑板的方向，仿佛在评估哪里还需要再擦一遍。他另一只手里还拿着黑板擦，指尖沾着一点白色的粉笔灰。
“呃…谢谢。”凌晞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道谢。她确实渴极了，也没多想，伸手去拿那瓶水。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瞬间缓解了喉咙的干渴感。她下意识地拧瓶盖——大概是刚从冷藏柜拿出来，瓶盖有点紧，加上她手指因为疲惫有些发软，拧了一下，没拧开。
江屿的视线似乎一直没离开黑板，但就在凌晞拧瓶盖的细微动作发出轻微“咔哒”声的瞬间，他握着黑板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依旧侧对着她，专注地看着黑板，喉结却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凌晞没注意这些。她又加了几分力气，“啵”地一声轻响，瓶盖终于拧开了。清凉的水滑入喉咙，瞬间驱散了疲惫带来的燥热，她满足地轻轻舒了口气。
“呼…活过来了。”她小声咕哝了一句，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江屿这时才仿佛完成了对黑板的检视，转过身，拿起讲台上的湿抹布，开始擦拭讲台边缘的粉笔灰。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有条不紊。擦到靠近凌晞课桌这一侧时，他极其自然地从讲台粉笔盒旁抽了一张纸巾，没有递给她，而是随手放在了她的桌角，位置就在那瓶矿泉水旁边。纸巾离瓶盖很近，仿佛只是顺手放在那里，方便任何人取用。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看凌晞，拿着抹布走向教室后面的水桶去清洗。背影挺拔，步伐稳定，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凌晞看着桌角的纸巾，又看看那瓶救了她一命的水，心里划过一丝微弱的、模糊的感觉——这个平时话不多、转笔很稳的江屿，好像…还挺细心的？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更强烈的疲惫感和对作业的担忧冲散了。她拿起纸巾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快速将剩下的书本塞进书包。
刚背起沉重的书包，教室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凌晞，等一下！” 班主任王老师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凌晞停下脚步：“王老师？”
王老师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鼓励的笑意，将那张纸递给她：“全国高中生数学竞赛的报名通知和校内选拔方案。我看过你几次大考的数学成绩，尤其是逻辑推理和压轴题解题能力，非常扎实。这个竞赛含金量很高，对顶尖高校的自主招生很有帮助。我觉得你很有潜力，认真考虑一下？报名截止下周一。”
凌晞接过通知，纸张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她低头快速扫了一眼，心头微微一震。全国级别的竞赛…挑战巨大，但机遇也同样诱人。疲惫感似乎被这个消息冲淡了一些，一种熟悉的、面对挑战时的兴奋感悄然升起。她的大脑已经开始自动分析投入产出比：需要额外投入多少时间？如何调整现有的复习计划？获奖的概率和收益评估…
“谢谢王老师，我会认真考虑的。”凌晞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亮和专注。
“好，好好想想，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王老师拍拍她的肩膀，又对还在值日的江屿说，“江屿，黑板擦得不错，辛苦了，弄完也早点回家。”
“嗯。”江屿应了一声，拧干了抹布。
王老师离开了。教室里只剩下凌晞、江屿和两个正在拖地的值日生。
凌晞拿着那张竞赛通知，站在原地，眉头又不自觉地微微蹙起，陷入快速的思考权衡中。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她专注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也照亮了她眼中跳跃的、计算的光芒。
江屿挂好抹布，拿起自己的书包。他路过凌晞身边时，脚步似乎比平时慢了那么半拍。他的目光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掠过她手中的通知纸，然后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因为思考而显得格外认真的神情上。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出了教室门。只是在踏出门槛，即将消失在走廊光线阴影里的那一刻，他的脚步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似乎想回头看一眼，但最终没有。他只是抬起手，用指腹无意识地、极快地蹭了一下自己的裤缝，像是要蹭掉并不存在的粉笔灰，也像是蹭掉心头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走廊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教室内，凌晞还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竞赛通知，沉浸在自己的“最优解”推演中。窗外，夕阳沉得更低，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高三的每一天都如此相似，疲惫与希望交织，而一些细微的变化，如同那瓶未拧紧的水瓶口渗出的冰凉水珠，正悄然浸润着时光的缝隙，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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