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前一周,图书馆的座位总是满的。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数学笔记。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条纹状的阴影,空调出风口的噪音盖过了翻书声。
第三排书架旁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穿着灰色连帽衫,手指划过书脊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我低头假装做题,余光里看见他抽出一本《高等数学奥赛指南》——和去年参加市赛时借的是同一本。
他选了斜对面的座位。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空桌,距离刚好能闻到他袖口飘来的洗衣粉味道。和初一军训时晒在操场边的校服是同一种香气,只是淡了很多。
我的笔尖停在草稿纸上,洇出一小片墨迹。
"这道题辅助线画错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抬头时他已经收回视线,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小的阴影。他的笔袋敞开着,露出半截红色幸运绳——周媛送的那条。
我们沉默地各自解题。
他的草稿纸总是对折两次再展开,折痕把页面分成四个整齐的矩形。我数着他写字的频率,每解完一题就会转两下笔。
空调突然加大风力,我的试卷被吹到地上。
他弯腰去捡,我也同时伸手。我们的指尖在纸张边缘相碰,又迅速分开。试卷回到桌上时,多了一道不明显的折痕。
五点钟闭馆铃响起。
他把书放回原位,动作很轻。我慢吞吞地收拾文具,等他先离开。透过书架缝隙,看见他在借阅台前停留,和管理员说了什么。
出门时下雨了。
他站在屋檐下翻书包,应该是没带伞。我握紧自己的折叠伞,金属骨架硌得掌心生疼。
周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知道你在这儿!"
她举着伞跑过来,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我转身回到图书馆。
管理员叫住我:"刚才那个男生说,你落了东西。"
她递来一张草稿纸,上面是他工整的字迹:"辅助线应该连接AC和BD的交点。"——正是我故意画错的那道题。
纸的背面印着图书编号,是《梦的解析》的索书号。
那晚我在借阅系统里查了他的记录。
过去三年他借过47本书,其中12本是数学竞赛相关,7本物理,剩下的全是心理学著作。最近一次借阅是上周,《青春期心理发展》。
他知道我在深修心理学,他也一直欣赏我的心理学天赋,这也是我很少几个比他强的地方之一。
我的借书卡记录只有3条,全是《梦的解析》。
也许是精神分析学派我接受度不够吧。
但奇怪的是我每次都在他还书后的第二天借那本书。
期末考最后一天,我又去了图书馆。
《高等数学奥赛指南》还在原位,但里面多了一张便签。是他惯用的那种浅蓝色纸条,写着几个复杂的公式,末尾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我把便签夹进自己的笔记本,在原位放了张空白草稿纸。
他再也没来过图书馆。
毕业清理储物柜时,我发现那张蓝色便签。
上面的公式被我用铅笔描过很多遍,纸面已经起毛。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突然看清角落里极浅的印记——像是被橡皮擦过的字迹,勉强能辨认出"CL"两个字母。
我们的姓氏缩写。
也可能只是巧合。
离校前我归还了所有图书。
管理员在《梦的解析》的借阅卡上找到他的名字,后面跟着我的三次记录。
"真巧,"她说,"你们总是一个借完另一个接着借。"
我把书塞进还书箱,没告诉她——
每次借阅间隔的那24小时,
足够我把他的指纹所在的那页,
反复摩挲到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