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为他写了六次明信片。
一开始我买了一张没有图案的明信片。
纯白色,纸质粗糙,边缘裁切得不太整齐。文具店老板说这是卖剩下的货底,我付了钱,把明信片夹在课本里带回家。
写废了七张草稿纸后,最终只写下:"加油。"
字迹故意歪斜,像左手写的。墨水干得很慢,我对着台灯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明信片背面是空白的,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让邮编写的他的班级号。
投进邮筒时是周三的清晨。
邮筒的金属投递口很冰,明信片落进去时发出轻响。我站在路边数了十二辆车经过,直到早自习铃响才离开。
那天他迟到了,校服外套上沾着雨水。
三天后的课间,我看见明信片躺在他的课桌上。
他拿起来看了看,随手塞进课本夹页。周媛凑过来问是什么,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可能是学校发的。"
我的自动铅笔芯断了,碎铅崩到地上,滚到讲台下面。
第二次寄明信片是在月考前一天。
这次写的是:"你会考好的。"依然没有署名。我特意绕到三公里外的邮局投递,邮戳日期模糊不清。
他收到时正在做值日,扫把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明信片被水浸湿一角,"加油"两个字晕开成灰色的雾。
第三次我什么也没写。
空白明信片在阳光下白得刺眼,我盯着看了十分钟,最后用铅笔在角落画了一个极小的句点。这次投进了学校门口的邮筒,这样邮戳上会有学校的名字。
他收到时皱了皱眉,把明信片对折两次,夹进了《物理习题集》。
第四次是平安夜。
我在明信片上画了一颗星星,线条歪歪扭扭。投递前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涂掉了,只剩下一个铅笔印的轮廓。
这次他没有立刻收起来,而是拿着明信片问了前后桌。没有人承认,周媛笑着说:"可能是暗恋你的人吧。"
他的耳朵红了,把明信片塞进了书包最外层。
第五次是百日誓师前一天。
我写了:"别紧张。"三个字用掉半张草稿纸练习。投递时手指发抖,明信片边缘被捏出褶皱。
第二天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演讲稿里有一句:"感谢所有鼓励我的人。"说这句话时,他的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那张对折的明信片。
最后一张明信片是毕业前一周寄出的。
纯白的纸面上只有一个日期:6月15日。这是我们毕业典礼的日子,也是课本剧《藤野先生》的三周年。
这次他没有收到。
明信片被班主任截下,在班会上问是谁寄的。全班鸦雀无声,我低头数着桌面的木纹,直到话题结束。
离校那天,我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那些明信片。
六张,全部都在。水渍和折痕让它们看起来像一堆废纸,混在吃剩的零食包装和草稿纸中间。最上面那张的日期已经被咖啡浸透,6月15日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污渍。
我蹲下来,把它们一张一张抚平。
"加油。"
"你会考好的。"
"别紧张。"
''……''
每一张都像一记耳光,打在我自己脸上。
现在这些明信片躺在我的抽屉最底层。
有时候半夜醒来,我会拿出来看一会儿。台灯下,那些字迹依然清晰,像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最后一张的背面,其实还有一行小字:
"毕业快乐。"
但墨水太淡了,淡到连我自己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