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路口有家便利店。
他停下来问:"要吃关东煮吗?"玻璃门上的水雾模糊了店内暖黄的灯光,像被稀释的夕阳。我摇摇头,他就自己进去了,伞收起来靠在门边,水滴在台阶上积成一个小洼。
我站在雨里,看他在货架前挑挑拣拣的背影。
这一刻世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他拿起饮料时塑料瓶的脆响。
他出来时带了盒薄荷糖。
"给你。"他把绿色的小铁盒递过来,"上次看你吃过。"
糖盒冰凉,金属边缘有些锋利。我捏在手里,想起那枚没捡的硬币——它们有着相似的重量和温度。
雨变小了,但伞依然撑在我们头顶。
第三个路口该分开了。
他坚持要送我到家,我说不用。推让间伞柄碰到他的手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最后妥协的方案是:伞借给我,他跑回去。
"明天还我就行。"他把伞塞进我手里,指尖碰到我的掌心,很凉。
我站在原地,看他冲进雨里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灰色雨幕中的一个黑点。
''陈暮!''
''我……''
陈暮继续往前走着,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看到了他停顿了一瞬。
''算了……''
然后我扔掉了伞。
黑色的伞面在积水里翻了个身,像条搁浅的鱼。雨水瞬间浸透校服,头发贴在脸上,睫毛承不住重量,不断有水滴坠落。我还是捡起了它……
便利店买的薄荷糖在口袋里化开,绿色的糖浆渗进布料,在浅色校服上留下一块污渍。后来无论怎么洗,那块痕迹都淡不下去,像某种顽固的记忆。
回家路上经过一座桥。
雨水让河水上涨,几乎要漫过堤岸。我站在桥中央,看着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树枝和塑料袋奔涌而去,突然很想跳下去——不是寻死吧……只是想看看能被冲到哪里。
最后我只是把薄荷糖的空盒扔了下去。
得不到的还不如扬了它,不喜欢徒增伤悲。
它浮沉了几下,很快消失不见。
那晚我发了高烧。
体温计显示39.2度,母亲用湿毛巾敷在我额头上。半梦半醒间,我看见他站在床边,手里拿着那把黑伞,水滴在地板上积成一滩。
"伞被我弄坏了抱歉,不过……"我说。
''那就把你赔给我吧。''
醒来时窗外还在下雨,枕套湿了一大片。
第二天他没来上学。
班主任说他感冒请假了。我的座位靠窗,能看到校门口进出的每一个人。一整天,每当有黑伞经过,胃部就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放学时,我把伞放在他课桌里,伞骨折坏了,所以那天我去了几个商店买到了一样的。
一周后他回来上课。
我们谁都没提那天的事。他的校服换成了春季款,袖口不再有被雨淋湿的痕迹。我的课本里夹着那枚没捡的硬币,偶尔拿出来看。
有时候路过那个便利店,会下意识放慢脚步。
玻璃门上依然蒙着水雾,但再也没见过那个挑饮料的背影。
毕业清理储物柜时,我在最底层找到了那把黑伞。
伞面布满灰尘,一根伞骨折断了,尖锐的断面闪着冷光。我把它和其他不要的东西一起扔进垃圾桶,金属撞击声让我想起那天伞柄碰到手表的声响……
走出校门时,又开始下雨。
可这次没有人问我,要不要一起走……
现在每次下雨,我还是会不自觉地停下。
站在便利店屋檐下,看行人匆匆撑伞而过。有时候会买一盒薄荷糖,但再也没有那种绿色铁盒装的。
那把坏掉的黑伞,后来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
每次梦到,伞下的空间都会比现实中小一些——小到刚好只够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