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订在初中的教室。
我迟到了,推门时正好听见他的笑声。
他坐在窗边那个老位置,指间转着酒杯。五年时间把他磨出清晰的棱角,西装袖口露出价格不菲的手表,可推眼镜的动作还是和演藤野先生时一模一样。
我们之间隔着一整张圆桌。
十二把椅子,十一个人。空着的那张在我左边,椅背上搭着他的西装外套。李梦拉我坐下时,外套滑落,我弯腰去捡,闻见陌生的香水味。
不是记忆里的洗衣粉香。
他举杯敬同学们,手腕空荡荡。
没有红绳,没有蓝绳,只有表盘反射的冷光。有人看着陈暮起哄问周媛怎么没来,他笑笑说当年他们其实根本没有过。酒杯磕到桌面的声响太大,盖过我的心跳。
他们聊起课本剧。
一位同学笑着说:"陈暮当年演的藤野先生啊,推眼镜的动作绝了!"全班哄笑中,他忽然看向我:"还是场记同学最辛苦,对吧?"
这是五年来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捏着酒杯点头,酒液在杯壁上晃出细碎的涟漪。
他变了很多。
会主动添茶,会接职场段子,会面不改色地喝下三杯白酒。可当有人提起毕业照,他下意识摩挲杯口的动作,又变回那个在图书馆验算到咬笔杆的少年。
交换联系方式时,他最后一个递来名片。
金属质感,烫着英文头衔。我摸遍口袋找不到名片夹,只好写号码在餐巾纸上。油墨晕开时,他忽然说:"你字迹没变。"
纸巾被他折了两折,塞进衬衫口袋。
隔着布料,烫出一小块心跳的形状。
那天下雨了。
他拿着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叫车,侧脸被屏幕光照得发白。我摸出折叠伞,金属卡扣发出熟悉的"咔嗒"声。
他忽然回头:"还是那把黑伞?"
原来他记得那个雨夜。
散场时雨停了,走出去才发现。
伞沿滴水在裙摆绽开深色花朵。我知道他站在台阶上,看着我走远。他突然想起初二那场雨。
如果当时捡起那把黑伞。
如果追上浑身湿透的你。
如果......
车来了。
''林夏!''
我回头了。
隔着五年梅雨,我突然转身看他。
嘴唇动了动。
——是当年地铁站玻璃门里,他没看清的那句话。
他挥手向我告别,钻进后座,车窗缓缓升起。雨幕隔开我们之间最后半米,像隔开整整一个青春。
尾灯消失时,我摸出口袋里的东西——
是他的名片。
背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
"明信片,我都留着。"
雨滴砸在金属烫印上,像眼泪,但更冷。
回家后我拨了那个号码。
忙音响到第七声,接通时传来机场广播。
"抱歉,"他的声音混着电流声,"我在浦东机场,十点的航班去纽约。"
窗外雨停了,霓虹灯在水洼里碎成一片。
"陈暮。"
这是我今晚第一次叫他名字。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久到以为已经挂断。
然后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
"嗯。"
"当年..."
"那个年纪……"他打断我,"不应让这些浪费了我们。"
登机提示音响起时,他突然说:"橡皮屑,我也留着。"
月饼盒……
忙音吞没了后续。
像吞没我们之间,所有未竟的对话。
凌晨三点,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如果那年毕业照,我站到你身边——"
后面跟着一张照片。
P过的毕业照上,他挪到了我身旁。两人肩膀挨着,笑得很假,像素粗糙得像劣质的梦。
第二张是原图。
他站在光里,我隐在暗处。中间隔着47厘米,和五年又三十二天。
我删了短信。
像删除所有,本可以发生的可能。
“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