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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时候没好好说话了

训不服

那个夏天,大黄温暖肚皮旁依偎着的两个小毛球,姥爷笃定的话语,还有阳光下我们四个挤在一起的小脑袋,成了童年记忆里最柔软、最明亮的一块拼图。

然而,时间这条河,从不因任何人的眷恋而停歇。它裹挟着我们向前,冲刷着岸边的痕迹,也悄然改变着河床的走向。

疏离的种子,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就已埋下,只是在高一时,那颗名为“喜欢”的芽 才猛地破土而出,带着尖锐的刺痛。

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躲避贺青的视线?也许是初二,甚至更早。当我发现,那个和我一起玩泥巴、抢答“吃大米饭”的竹马,身高像抽条的柳枝般猛蹿,轮廓变得硬朗分明,那张本就帅得张扬的脸,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如同开锋的利刃,显露出一种极具攻击性的、近乎痞气的英俊。他不笑的时候,下颌线绷紧,眉宇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和烦躁,像随时准备找人干一架的凶兽,偏偏又帅得惊心动魄,引得学校里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孩们前仆后继。

作为那个常年和他“绑”在一起的女生,我承受了不少无妄之灾。课桌里塞满给他的情书是家常便饭。更烦人的是那些胆子大的女生,她们的目光像探针,带着审视、嫉妒或探究,将我上下刮一遍,然后半是试探半是警告地“拜托”我转交心意。

“你跟贺青那么熟,帮帮忙嘛。”

她们的语气甜腻,眼神却像小刀子。我烦得要死,像一块碍眼又不得不存在的背景板。看着她们前赴后继,听着那些带着酸味的“拜托”甚至暗含威胁的“离他远点”,一股无名火就在胸腔里烧,越烧越旺。

我咬着牙,把这些粉色、蓝色的信封一股脑塞给他。“给你的。”我的声音干巴巴,尽量不带任何情绪,眼神飘向别处,不想看他。

他每次的反应都如出一辙。 先是眉头猛地一拧,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像淬了冰,直直地钉在我脸上,仿佛我递过去的不是情书,而是什么脏东西。他并不立刻接,就那么盯着我,下颌线绷得更紧,周身那股烦躁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谁让你管这个?”*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与其说是凶我,不如说更像……一种控诉?控诉我的……无动于衷?

这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我只觉得委屈又烦躁。我忍着心里的酸涩帮你递东西,你倒好,非但不领情,还这副恨不得吃了我的样子?“行行行,算我多管闲事!!”

我心头那股邪火终于压不住,把信往他桌上一甩,扭头就走,把他和他那冻死人的低气压甩在身后。背影都透着一股炸毛的倔强。

他捏着那封信、指节发白的沉默。

每一次都是这样,周而复始

许然那丫头,这几年跟抽了条似的,早不是当年追在我们屁股后面疯跑的假小子了,出落得水灵灵的,小美女一个。许桉呢?白衬衫,金丝眼镜,清俊得跟棵挺拔的小白杨似的,比小时候那过分漂亮的模样多了层稳重和精明的壳,看着就不好糊弄。

分离来得猝不及防。

许家父母在北京彻底站稳脚跟,要将姐弟俩接走了。许然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脸上没有半分要去大城市的喜悦,只有纯粹的、无法化解的离愁。“宋满!我不想走!贺青那个混蛋!许桉那个闷葫芦!呜呜呜……我们以后怎么办啊……”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许桉则安静地站在混乱的告别场景边缘,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身形清瘦颀长,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得近乎死寂。就在贺青皱着眉,不耐烦地踢着脚下石子时,许桉忽然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我面前。

“宋满,”他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穿透了许然的哭声,“跟我出来一下。”

我正被许然勒得喘不过气,烦躁地推她,下意识就扭头找贺青。果然,那家伙正死死盯着这边,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眼神里是我最烦的那种审视和不爽,活像我欠了他八百万。

我好不容易扒拉开许然黏糊糊的胳膊,没好气地跟许桉走到院角老槐树下。夕阳的光穿过叶子,在他身上晃。他停住,转身,从画夹里抽出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包塞给我。

“干嘛?”我皱着眉,没什么耐心地撕开包装。

画框里,是八岁的我,蹲在姥姥家狗窝旁边。穿着那条旧得快散架的碎花裙,侧着身,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大黄肚子底下,一脸傻乎乎的专注,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担心。光线画得贼好,暖烘烘的。翻过去,还是我!笑的、发呆的、打游戏龇牙咧嘴的、吃饭塞得腮帮子鼓鼓的……画得跟活人一样!

我猛地抬头,惊愕全写在脸上:“你……你什么时候画的这些?”我完全不记得他当时带了纸笔,更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这么细致地观察过我。

许桉没回答。他只是轻轻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平日里总像蒙着层雾,此刻却异常清晰,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里面似乎有水光潋滟。然后,在我毫无防备、甚至还在为那些画震惊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俯下身。

一个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带着夜露般凉意的吻,羽毛般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时间他妈的真像凝固了!

我整个人瞬间石化!脑子里嗡的一声,跟电脑蓝屏似的,一片空白!等那冰凉的触感变成火烧火燎的灼烫感窜上脸颊,我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向后弹开一大步!“你——!”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等我反应过来,猛地后退一步,脸颊像被火星烫到一样灼烧起来。我慌乱地抬眼,却正好撞上不远处倚靠着墙壁的贺青的目光。

他就站在那里,抱着双臂,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凌厉的轮廓,另一半则隐在墙角的阴影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冰冷的、沉到谷底的死寂。那双总是带着不耐烦和攻击性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锁在我和许桉身上,又或者,只是锁在我被亲过的那侧脸颊上。

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三人之间,彻底断裂了。

贺青沉沉地刮了许桉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他像头被激怒的豹子,猛地离开墙,大步冲过来,带着一股冷风。他强硬地挤进我和许桉中间,一把将我往后拽开,另一只手抬起来,带着粗粝的指腹,狠狠擦上我的左脸!

“嘶——操!” 火辣辣的疼!他根本不是在擦,是在刮皮!树影在他脸上跳动,眼神黑得吓死人。

“贺青你他妈有病啊!疼死了!” 我被他这疯劲儿彻底点炸,肺都要气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了他胸口一把。

他被我推开,也没恼,只是收回手,眼神里的幽暗浓得化不开,嘴角那抹讽刺的弧度更深了,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呵,郎有情,妾有意啊。挺好。倒是我,多余了。”

“放屁!你发什么疯!”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半是羞臊,一半是被他这阴阳怪气拱起来的邪火,“能不能说人话?!”

就在我和贺青剑拔弩张、互相吼得面红耳赤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许桉动了。

许然被他拉着,哭声都顿了一下。她茫然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向许桉,又猛地扭头看向我这边。看到我和贺青像两只斗鸡似的对峙着,她似乎更伤心了,嘴巴一瘪,爆发出更响亮的嚎啕:

“宋满——!你不许忘了我——!”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尖利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穿透了院子里嘈杂的告别声和我们之间紧绷的低气压,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扎进我心里,“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听见没有!常联系!必须常联系!呜呜呜……贺青你个王八蛋照顾好她啊——!

她的哭喊撕心裂肺,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泪水的石头砸过来。那句“最好的朋友”更是让我喉咙猛地一哽,刚才被贺青激起的冲天邪火“噗”地被浇熄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被硬生生撕扯开的酸涩和茫然。分离的钝痛终于在这混乱的时刻,毫无遮掩地撞上心头。

“听见了!忘不了!快走吧你!吵死了!”我几乎是吼着回应她,声音因为强压着那股涌上鼻腔的酸意而显得有些粗嘎和硬邦邦。我不敢再看她那张哭花了的小脸,怕自己下一秒也会跟着嚎出来,这破玻璃心!只能烦躁地胡乱朝她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讨厌的东西,也像是某种无力的告别。

许桉自始至终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太复杂,像藏了千言万语,又像沉沉的暮霭,我根本看不懂。他最后只低声说了句:

“宋满,还会再见的。” 然后,他转身,拉起还在抽噎的许然,沉默地融入了那片离别的喧嚣里,再没回头。

贺青在我身边,似乎也被许然那声嘶力竭的“最好的朋友”和那句指向他的“王八蛋照顾好她”震了一下。他脸上那种针锋相对的戾气和讽刺僵住了片刻,目光追随着许桉姐弟消失的方向,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的线条依旧紧绷,但那股要找人干架的火药味淡了些,被一种更深的、沉甸甸的复杂情绪取代。

许桉和许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扬起的微尘里,连同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起被城市的方向吞没。空气里还残留着离别的咸涩和许桉那个冰凉触感带来的混乱。我下意识又蹭了下脸颊,仿佛那里还贴着一片不合时宜的羽毛,惹得心头烦躁又莫名地……烧得慌。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掏了一下,空落落的。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才慢慢转过身。

贺青又靠回了那堵墙。不知何时点了根烟,夹在修长的手指间。他没抽,只是垂着眼,冷冷淡淡地看着那缕青烟在昏黄的暮色里孤独地飘散、起伏。整个人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那股莫名的邪火又窜上来了。我几步冲过去,在他错愕的眼神中,一把将他指间的烟夺过来,狠狠摁灭在粗糙的墙皮上!烟头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他看着我,眼神深不见底,声音听不出情绪:“失落了?”

他指尖的烟被我掐灭,火星在暮色里不甘心地暗下去。贺青没动,只是那双寒潭似的眼睛盯着我,那句“失落了?”像根细小的刺,精准地扎进我此刻本就烦躁不安的神经末梢。

“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声音拔高了些,胸口那股因为离别、因为许桉突如其来的举动、因为贺青阴阳怪气而憋闷的邪火蹭地往上冒。看着他靠在墙边那副冷淡样子,我更来气了,好像全世界就我一个人在难受似的。

他眉峰都没动一下,薄唇吐出的话气死人不偿命:“我什么时候没好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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