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当天，祁野五点就醒了。窗外的天空还是深蓝色，只有东方泛着一丝鱼肚白。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间的母亲，但木地板还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吱呀。
"小野？"母亲的声音立刻从主卧传来，"这么早？"
祁野僵在原地："我去晨跑，清醒一下头脑。"
"别跑太久，记得吃我放在桌上的营养早餐。竞赛九点开始，我已经跟张老师确认过考场安排了。"
"知道了，妈。"
祁野关上门，长舒一口气。他其实并不打算晨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昨晚他复习到凌晨一点，现在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全国竞赛的名额，学校的期望，母亲的叮嘱——所有这些重量都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味道。小区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树枝间跳跃。祁野走到中央花园的长椅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卡片——这是他整理的竞赛重点公式。
"我就知道会在这里找到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祁野猛地回头，看见俞夏站在晨雾中，手里拎着两杯豆浆。她今天难得地扎起了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校服外套里是一件印着德布罗意公式的T恤。
"你怎么——"
"林妙说你住这个小区。"俞夏走过来，递给他一杯豆浆，"我猜天才少年赛前也会紧张。"
温热的豆浆杯传到祁野手中，甜香的气息飘上来。他没想到俞夏会记得他喜欢甜豆浆——上周五他们一起被困在实验室时，他随口提过一次。
"谢谢，但我不紧张。"祁野抿了一口豆浆，糖放得恰到好处。
俞夏在他身边坐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喏，我昨晚整理的近五年竞赛出题规律。你的方法加我的脑洞，强强联合。"
祁野翻开文件夹，眼前顿时一亮。俞夏用彩色便签将题目按类型分类，每种题型旁边都标注了可能的变体和解题思路。最让他惊讶的是最后一页——一个用不同颜色线条绘制的思维导图，将整个力学体系串联成一张网。
"这是..."
"知识网络。"俞夏的指尖点在纸面上，"物理不是孤立的公式，而是相互关联的系统。你的系统性加上我的联想力，我们今天的胜算至少提高30%。"
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纸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祁野突然注意到俞夏眼下淡淡的青色："你熬夜做的？"
"反正我爸不在家，没人管我几点睡。"俞夏耸耸肩，突然凑近盯着祁野的脸，"倒是你，黑眼圈快掉到嘴边了。"
她靠得太近，祁野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像是柠檬和薄荷的混合。他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我没事。"
"骗人。"俞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吧，竞赛前我们还能讨论一小时。"
祁野收起卡片，跟着站起来。奇怪的是，他太阳穴的抽痛减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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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高中的竞赛考场设在实验楼最大的阶梯教室。二十所学校的代表队在各自的区域就座，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祁野检查了一遍计算器、铅笔和尺子，将它们整齐地排列在桌面上。俞夏则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指不停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某种节奏。
"紧张？"祁野低声问。
"兴奋。"俞夏的眼睛闪闪发亮，"终于能会会其他学校的高手了。"
张老师走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记住，团队合作是关键。你们有四小时完成三部分内容：理论题、实验设计和实践操作。"
铃声响起，试卷分发下来。祁野迅速浏览了一遍题目，眉头渐渐舒展——大部分题型他们都准备过。他看向俞夏，对方冲他眨了眨眼，比了个"V"字手势。
第一部分理论题进行得很顺利。祁野负责严谨的推导过程，俞夏则提供跳跃性的思路，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第二部分实验设计，他们采用了祁野的系统性框架和俞夏的创新性方案，提前二十分钟完成。
"最后一部分了。"祁野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兴奋，"实践操作。"
实验台上摆放着各种仪器：激光发射器、棱镜、光屏、测量工具。题目要求他们测定某种液体的折射率，并分析误差来源。
祁野开始按照标准流程操作，手法精准得像台机器。俞夏在一旁记录数据，不时提出调整建议。前两个数据点完美符合理论值，祁野的嘴角微微上扬。
就在第三个测量点时，意外发生了。祁野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激光束偏离了预定路径。他急忙调整，但已经记录的数据出现了明显偏差。
"怎么回事？"俞夏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
祁野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眼前突然浮现母亲期待的眼神，校长期待的话语，还有他自己写在日记本上的"必须赢"。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的手指变得僵硬。
"我...我需要重新开始。"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俞夏看了看时钟："来不及了，只剩四十分钟。"
她突然按住祁野的手腕："深呼吸。"
祁野抬头，对上俞夏坚定的目光。她的手指温暖而有力，像是某种锚点。
"听着，"俞夏快速说道，"误差也是数据的一部分。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意外——把它转化为验证实验系统稳定性的机会。"
她迅速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公式："看，如果我们把偏差值代入这里，反而能证明测量系统的灵敏度。"
祁野盯着那些公式，思维渐渐清晰起来。俞夏是对的——有时候错误能带来新的视角。他调整呼吸，重新投入实验。这一次，他们改变了策略，将原本的"完美测量"目标转变为"误差分析与修正"。
当结束铃响起时，他们不仅完成了基础测量，还额外提交了一份关于系统误差的创造性分析报告。
"时间到，请停止作答。"监考老师宣布。
祁野放下笔，发现自己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了。他转向俞夏，对方正对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怎么样，会长大人？我的'将错就错'策略还不错吧？"
祁野罕见地没有反驳。相反，他轻声说："谢谢。"
这两个字似乎让俞夏愣了一下。她摆摆手："团队合作嘛。"
成绩将在两小时后公布。参赛者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考场，有的垂头丧气，有的信心满满。祁野和俞夏被张老师叫到一旁。
"最后一部分怎么回事？"张老师皱眉问道，"我看到你们出了差错。"
祁野的喉结动了动："是我的失误，老师。"
"但我们把它变成了分析点。"俞夏插话，"有时候真实实验就是会出意外，考察的应该是应变能力，不是机械操作。"
张老师看了看两人，突然笑了："有意思的视角。等结果吧。"
午餐时间，祁野和俞夏坐在学校后花园的长椅上。祁野打开母亲准备的便当——精心摆盘的三明治、水果和坚果，营养均衡得像是杂志插图。俞夏则从便利店袋子里掏出一个饭团和一瓶绿茶。
"要尝尝吗？"两人同时开口，然后都愣住了。
祁野先反应过来，将自己的便当往中间推了推："我妈妈总是准备太多。"
俞夏不客气地拿了一块三明治："哇，这味道...你家请了厨师？"
"她自己做的。"祁野拿起俞夏的饭团咬了一口，紫菜的香气在口中蔓延，"便利店饭团也不错。"
他们安静地吃着对方的食物，某种无形的隔阂似乎在慢慢消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之间的便当盒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为什么总是最后一个离校？"祁野突然问道。
俞夏正在喝绿茶，闻言差点呛到："你怎么知道...哦，学生会巡查？"
祁野点头："我注意到你几乎每天都是高二(3)班最后走的。"
"家里没人，回去也是对着空房子。"俞夏轻描淡写地说，然后指了指实验楼，"而且我喜欢放学后的实验室，安静，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实验。"
祁野想起自己每天放学后的固定行程——钢琴练习，直到母亲满意为止。他从未想过要打破这个惯例，直到今天。
"我有时候会去音乐教室。"他听见自己说，"弹钢琴。"
俞夏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我从没听说过你会弹琴。"
"只是...爱好。"祁野没有提及那些考级证书和母亲为他规划的"全面发展路线"。
"下次能听吗？"俞夏问得直接。
祁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如果你感兴趣。"
一阵欢呼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成绩公布了。
他们赶到公告板前，周围已经挤满了人。祁野比俞夏高半个头，先看到了结果。
"第二名。"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俞夏踮起脚尖："哪队第二？"
"我们。"
俞夏猛地抓住祁野的手臂："等等，第二名是晋级线！我们进全国赛了！"
她兴奋得跳了起来，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祁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确实晋级了，虽然不是第一名，但足够获得全国竞赛的入场券。
张老师挤过来，满脸笑容："干得好！尤其是最后一部分的应变处理，评委特别表扬了这一点。"
回学校的路上，俞夏像只欢快的小鸟，不停地讨论着全国赛的准备计划。祁野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补充一句。他的心情很复杂——既为晋级高兴，又为那个失误耿耿于怀。
"嘿。"俞夏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别想了。"
"什么？"
"那个失误。"俞夏直视他的眼睛，"人都会紧张，这很正常。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应对。"
祁野怔住了。她怎么总能看穿他的想法？
"我只是...习惯做到最好。"他最终说道。
"没人能永远完美。"俞夏的语气罕见地柔和下来，"有时候不完美反而更真实，更有...人情味。"
她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迅速转身继续往前走。祁野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春天第一片融化的冰。
"俞夏。"他快步跟上去，"有兴趣加入学生会学习部吗？我们需要...新鲜的思路。"
俞夏挑眉："会长大人亲自邀请？我受宠若惊啊。"
"认真的。"祁野的表情很平静，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你的创意...很有价值。"
俞夏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好啊，不过我可能会把你的完美计划搅得天翻地覆。"
"我期待着。"祁野轻声回答。
当天晚上，祁野在日记本上写下："今天犯了一个错误，却学到了更多。"他顿了顿，又补充："俞夏的思维方式...像一道光，照亮了被规则束缚的角落。"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俞夏正趴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她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刚搜索的内容："钢琴入门曲目推荐"。旁边摊开的笔记本上，记满了祁野今天提到的参考书单。
两颗年轻的心，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正向着彼此悄然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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