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番2

#夏午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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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后的夏天，粘稠得如同融化的蜜糖，时间慢得近乎凝滞。窗外，蝉鸣铺天盖地，是唯一喧嚣不休的背景音，固执地填满每一个角落。空气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带着树叶和尘土被烘烤过的干燥气息，沉沉地浮动着。

盛望就趴在那扇敞开的旧木窗边，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臂上，目光黏在几步开外的人身上。江添背对着他，正收拾那些从阁楼深处扒拉出来的、蒙尘的高中旧书。他动作利落，微微弯着腰，肩胛骨的线条在薄薄的棉质T恤下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午后格外慷慨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江添低垂的侧脸上，把他额前垂落的碎发和浓密的睫毛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碎金。盛望看得有些出神，那金色暖融融的，仿佛带着温度，一直烫进他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连窗外没完没了的蝉噪，似乎都遥远模糊起来。

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江添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时，目光来不及收回，直直地撞进了那双沉静的眼底。江添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像一片无声无息的深湖，平静之下蕴着盛望读不懂、却又本能心慌的微澜。

盛望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几乎是狼狈地、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动作快得有些欲盖弥彰。眼皮隔绝了那令人心慌的注视，可心脏却不肯安分，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咚咚咚地撞着，那声音大得盖过了窗外的蝉鸣，震得自己耳膜都在嗡嗡作响。他清晰地感觉到脸颊上迅速蔓延开的热度，像窗外的烈日终于寻隙燎了进来。

视觉被强行关闭，其余的感官反而被无限放大。他屏着呼吸，听觉变得异常敏锐，捕捉着房间里每一丝细微的动静：纸张被轻轻抚平的窸窣声，旧书脊沉闷的碰撞声，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的寂静……然后，是极轻、极缓的脚步声，像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带着一种近乎审慎的迟疑，向他靠近。一步，又一步，无声无息地丈量着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距离。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盛望僵硬地维持着闭眼的姿态，一动不敢动，像一尊被骤然定格的石像。窗外的蝉鸣似乎也识趣地低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庞大而空茫的寂静，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他清晰地感知到一片温热的阴影缓缓覆下，带着属于另一个人的、干净而熟悉的气息——是江添身上那种淡淡的洗衣皂的味道，混杂着一点旧书页的尘埃气，此刻却成了最蛊惑人心的气息。

紧接着，那温热的气息拂到了他的眼睫上，羽毛般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眼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像风中濒临破碎的蝶翼。下一秒，一个极其柔软、微凉的东西，带着难以言喻的珍重和克制，轻轻贴在了他的左眼睑下方，靠近眼角的位置。

那不是盛望想象中任何激烈的吻。它轻得像一片被夏风偶然吹落的花瓣，像阳光在皮肤上短暂停留的温度，更像一个错觉，一个被闷热午后蒸腾出的恍惚梦境。短暂得如同幻觉，一触即分。

时间仿佛凝固了那么一瞬。窗外的蝉鸣在那一刻骤然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

盛望甚至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睁开眼。直到那温热的、带着江添气息的微压彻底离开，直到那片笼罩着他的阴影退去，脚步声重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重新回到那堆旧书旁边。纸张翻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故作镇定的凌乱，泄露了翻动者同样不平静的心绪。

蝉鸣猛地重新炸响，比之前更加汹涌澎湃，像是要填补刚才那几秒诡异的空白。那铺天盖地的聒噪瞬间淹没了房间，也淹没了盛望混乱的心跳和呼吸。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一点点眼帘。阳光依旧刺眼，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摇晃的树影。江添背对着他，肩膀的线条绷得有些紧，正低着头，手指有些用力地压平一本旧书翘起的书角，动作带着点生硬的专注。

盛望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个背影上移开。他悄悄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迟疑，轻轻地碰了碰自己左眼睑下方那片皮肤。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柔软的触感，像一枚无形的烙印。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烫，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麻痹感的电流从那个点窜开，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直抵心尖，引起一阵细密的、无法言喻的战栗。

他飞快地垂下眼，不敢再看那个背影，手指却固执地停留在那片皮肤上，感受着那残留的、虚幻又无比真实的印记。窗外，蝉声如沸，阳光炽烈，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各自擂鼓的心跳。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的味道、阳光晒透木头的气息，还有一种刚刚被点燃、又迅速被强行压抑下去的、青涩而滚烫的悸动。

书堆旁，江添的目光落在手中一本硬壳旧书的封面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烫金的标题。书页被翻开，夹在扉页里的一片早已干枯的梧桐叶书签露了出来，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如同凝固的时光纹路。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那句熟悉的题字：“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让生如夏花之绚烂…）那是泰戈尔的诗，盛望高三某个深夜背书时随手抄下的。

江添的指尖在“summer flowers”上停顿了片刻。窗外，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喧嚣着，阳光把梧桐叶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盛望蜷缩的背影上微微晃动。夏日盛大，时光绵长，而有些东西，一旦破土，便如这季节本身，不可阻挡，也无须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