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攥紧了那把熟悉的黑色长柄伞——哥哥总爱用的那把。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滑稽的小熊睡衣，绒毛已经被雨水打湿，软塌塌地贴在身上。袜子早就浸透了，每跑一步都能听见"咕叽"的水声。
墓园的青石板路在雨中泛着冷光。他跌跌撞撞跑到那块黑色墓碑前，雨滴在照片上汇成细流，让哥哥的笑容变得模糊不清。林深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花。
"哥...你笑我好不好..."他的声音被雨声打得七零八落。往常只要他穿着这套睡衣出现，哥哥总会笑着揉乱他的头发，说"我们家小熊又出来觅食了"。可现在，那个温暖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怀表的相片里。
林深学着哥哥的样子把伞倾斜过去，可怎么调整都觉得不对。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流进袖管，冰凉刺骨。他忽然明白了——原来哥哥的黑色西装在雨天从来不会干，是因为伞永远都偏向他这边。而现在，他终于学会了独自撑伞，却永远失去了为他湿透肩膀的人。
林渊沉浸在幻想中，不想面对现实，也不敢面对“没事，你还有哥哥。”
林深说这句话时，总是笑着揉他的头发，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
林渊跪在雨里，怀里抱着冰冷的墓碑，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十七岁那年的夏夜——蝉鸣聒噪，星河低垂，林深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载着他穿过整座城市的风。
他坐在后座，手臂环着哥哥的腰，脸颊贴在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上，闻着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林深故意骑得歪歪扭扭，吓得他抱得更紧，然后得逞般地笑起来：“怕什么？哥在呢。”
他们停在跨江大桥的中央，林深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罐啤酒——冰镇的，罐身上还凝着水珠。
“成年礼物。”他眨了眨眼，指尖轻轻一勾，拉环“啪”地弹开，泡沫溢出来，沾湿了他的手指。
夜风拂过江面，带着潮湿的凉意。林渊学着他的样子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却被呛得直咳嗽。林深笑得肩膀直抖，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酒渍，指腹温热，蹭得他耳尖发烫。
“慢点喝。”
远处，城市的灯火倒映在江面上，像被打碎的星辰。林深忽然指着夜空：“看，流星。”
林渊抬头，却只看见一片寂静的黑暗。
“骗你的。” 林深凑近，呼吸间带着淡淡的啤酒香气，眼睛却比星星还亮，“但如果你现在许愿，说不定会实现。”
他闭上眼睛，听见林深在耳边轻声问：“许了什么愿？”
“希望哥哥永远陪着我。”
林深愣了一瞬，随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傻不傻？这算什么愿望？哥本来就会一直陪着你。”
——可他食言了。
雨越下越大，林渊的指尖死死抠着墓碑边缘，像是要把那些回忆从石头里挖出来。
他想起更早以前，林深带他去海边。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海，浪花扑过来时，他吓得直往后退，却被林深一把拉住手腕。
“怕什么？” 林深赤着脚踩进浪里，海水漫过他的脚踝，又退回去，留下细碎的泡沫，“它不会真的带走你。”
可最后，是林深自己被带走了。
那天傍晚，他们在沙滩上堆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城堡。林渊故意把沙子扬到林深身上，林深也不恼，只是突然捧起一捧海水泼过来。他们追逐打闹，最后精疲力尽地躺在沙滩上，看着夕阳把云层染成橘红色。
“哥，海的那边是什么？”
“是更多的海。”林深侧过头看他，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沙粒，“等以后，我带你去看看。”
可现在，再也没有“以后”了。
林渊蜷缩在墓碑旁，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忽然想起林深最后一次住院时，某个深夜，他趴在病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轻轻摸他的头发。
他假装没醒，听见林深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啊，小渊。”
那时候他就该明白的。
可他不愿意明白。
他宁愿林深继续骗他，就像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流星，就像那罐只喝了一口的啤酒，就像那个永远无法兑现的、去看海的承诺。
“哥……” 他把额头抵在墓碑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渗进石头的缝隙里，“……你再多骗我一次，好不好？”
可这一次，连谎言都没有了。
只有雨声，只有风声，只有墓碑上那张永远不会再对他笑的黑白照片。
林渊慢慢滑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已经化掉的奶糖——林深最爱吃的那种。他剥开糖纸，把黏糊糊的糖块按在墓碑上，就像小时候分享最后一颗糖时那样。
“甜的。” 他轻声说，“……你尝尝。”
可再也没有人俯身过来，笑着从他指尖叼走那颗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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