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的门槛早已朽坏,林锦牵着上官梦云跨过门槛时,带起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中央的泥塑神像半边脸已经塌了,露出里面的稻草,倒像是在对着他们温和地笑。
“这里的蜘蛛比乱葬岗的小些。” 上官梦云伸手拨开悬在头顶的蛛丝,月白长衫扫过供桌,带下来半块干硬的窝头。他捏起窝头看了看,忽然笑出声,“跟我们当年藏的口粮一个模样。”
林锦的目光落在供桌下的暗格里。那是他小时候发现的秘密据点,此刻暗格半开着,里面还躺着半截生锈的铁片 —— 那是他初学练剑时用的 “兵器”,被师父发现没收前,他偷偷藏在了这里。
记忆突然翻涌如潮。七岁那年的雪下得格外大,乱葬岗的土地庙四面漏风,寒风卷着雪沫子往庙里灌。林锦缩在草堆里,发着高烧的脑袋昏沉沉的,只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冻死在这个冬夜时,庙门 “吱呀” 一声被撞开了。
穿红衣的少年跌跌撞撞闯进来,头上顶着厚厚的积雪,像只被冻僵的小兽。他怀里紧紧抱着个油纸包,解开时里面滚出半块冷硬的馒头,还有颗裹着泥的红薯。“吃。” 少年把馒头塞进林锦手里,自己则蹲在地上,用冻得通红的手指费力地抠着红薯上的泥,“我叫阿云,以后你就跟着我混。”
林锦咬了口馒头,干得剌嗓子,却硬是咽了下去。他看着阿云把红薯埋进火堆旁的热灰里,看着他哈着白气搓手,看着他左眉骨下那颗朱砂痣在火光里明明灭灭。那时的阿云比他还矮半个头,却已经懂得把暖和的草堆让给他,自己靠着冰冷的庙墙缩成一团。
“你在发什么呆?” 上官梦云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戳了戳,带着微凉的温度。他不知何时从袖中摸出个小陶罐,里面盛着琥珀色的蜜饯,“尝尝,去年收的桂花蜜腌的,比偷来的糖葫芦甜。”
林锦捏起颗蜜饯放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突然想起那年春天。他病刚好些,馋得厉害,念叨着想吃镇上的糖葫芦。阿云听完没说话,第二天一早揣着个破碗就去了镇上,直到天黑才一瘸一拐地回来,裤腿上全是泥,手里却空空如也。
“没抢着?” 林锦看着他肿得老高的脚踝,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阿云却咧开嘴笑,从怀里掏出根光秃秃的竹签,上面还沾着点糖渣:“跑太快,掉沟里了。” 那天晚上,林锦抱着他的伤脚哭了半宿,用偷偷攒的铜钱换来的草药给他敷上,发誓以后再也不嘴馋了。直到后来他被师父接走,才在草堆深处发现那串被压碎的糖葫芦 —— 原来阿云把最好的那几颗藏了起来,只是被他哭得忘了说。
“那年你总爱偷藏东西。” 林锦望着庙外抽芽的柳树,声音里带着笑意,“把我给你的伤药藏在神像后面,把我攒的铜钱塞在墙缝里,好像生怕被人抢了去。”
上官梦云低头拨弄着陶罐里的蜜饯,轻声道:“那时怕你突然就走了。” 他指尖划过陶罐边缘的海棠花纹,“就像藏着的糖葫芦,总觉得留着留着,你就有机会尝到了。”
林锦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离开乱葬岗的那天,师父的马车停在路口,他回头望了无数次,却始终没看到那个穿红衣的身影。直到马车转过山坳,他才在袖中发现那半块海棠玉佩,还有张用炭笔写的字条,字迹歪歪扭扭:“阿锦,等我来找你。”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林锦的声音有些发哑,“我在清霄宗等了三年,每年下山都去乱葬岗,可土地庙早就空了。”
上官梦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我去找过你!” 他的眼眶泛红,左眉骨的朱砂痣在情绪激动时格外鲜艳,“可他们说你成了正道的好弟子,说你早就忘了乱葬岗的日子,说你最恨魔教妖人!”
林锦这才明白,那些年的错过不是因为遗忘,而是因为旁人的阻挠。他反手握住上官梦云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彼此的伤痕:“我从没忘过。”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片干枯的海棠花瓣,“这是那年你栽在庙门口的花,我捡了片压在书里,带了这么多年。”
上官梦云看着那片花瓣,突然笑了,眼角却有泪珠滚落:“你不知道,你走后那花被其他乞丐拔了,我哭了整整一天,把残枝埋在土里,没想到第二年竟冒出了新芽。” 他拉着林锦往庙后走,那里藏着株海棠树,枝桠上挂着细小的花苞,“我走到哪就把它带到哪,就像带着你的影子。”
林锦望着那株海棠,突然想起很多被遗忘的细节。阿云总爱把偷来的馒头掰给他大半,自己啃着难以下咽的树皮;阿云在他被其他乞丐欺负时,明明打不过却还是梗着脖子冲上去;阿云在寒夜里把他冰凉的脚揣进自己怀里焐着,说明年春天就带他去看镇上的海棠花。
“其实我当教主,不是为了杀人。” 上官梦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指尖抚过海棠花苞,“媚心教里有很多像我们当年一样的孤儿,我不狠一点,他们早就被其他门派吞了。” 他转头看林锦,眼里有星光闪烁,“就像当年在乱葬岗,我不抢东西,我们早就饿死了。”
林锦突然明白,上官梦云的狠戾从来都不是天性。他灭了想炼血丹的老怪物,是为了护着教里的孩子;他吞并魔道小派,是为了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庇护所;他戴着凶狠的面具,只是为了在这吃人的修真界里,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阿云。” 林锦轻声唤他,伸手拂去他发间的落叶,“以后不用再一个人扛着了。”
上官梦云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慢慢化成滚烫的泪水。他扑进林锦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我等这句话,等了整整二十年。” 他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他们都骂我是魔头,可我只是想让那些像我们一样的孩子,能有口饱饭吃,能有个地方睡觉……”
林锦紧紧抱着他,感觉怀里的人身体单薄得像片叶子。他想起那年雪夜,阿云也是这样蜷缩在他身边,明明自己冻得发抖,却还一个劲地往他怀里塞稻草。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这个看似强大的魔教教主,内心深处还是那个渴望温暖的少年。
山风吹过庙门,挂着的破灯笼轻轻摇晃,发出 “吱呀” 的声响,像极了当年土地庙的那盏。阳光穿过云层照进庙门,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海棠玉佩在他们之间散发着温暖的光,将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林锦低头看着怀里的上官梦云,看着他眼角未干的泪痕,看着他左眉骨下那颗熟悉的朱砂痣,突然在心里轻声说: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不是儿时的依赖,不是重逢的欣喜,而是想要和他一起,看遍往后每一个春天的海棠花开。
上官梦云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阿锦,我们以后一起守着这株海棠好不好?等它开花了,我们就像当年说的那样,把花瓣晒干了泡茶喝。”
“好。” 林锦轻声应道,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我们还要一起去看镇上的海棠花,去吃最甜的糖葫芦,去把当年没做完的事,一件一件都做完。”
庙外的鸟儿突然唱起了歌,阳光越来越暖,照得海棠花苞仿佛下一秒就要绽放。林锦知道,前路或许依旧充满荆棘,正道与魔教的对立或许难以轻易化解,但只要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就一定能找到属于他们的那片晴空。就像当年在乱葬岗的土地庙里,即使身处绝境,只要身边有彼此,就总有勇气等待下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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