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依在媚心教住了半月,每日天不亮就被窗外的捣药声唤醒。推开窗时,总能看见秋霜蹲在青石台前,手里的药杵随着晨光起落,淡紫衣裙扫过沾着露水的药草,沾得满身清香。
“今日要去后山采‘龙须草’。” 秋霜见她来,举起手里的竹篮笑盈盈地说,“前辈要不要同去?这草只在悬崖背阴处生长,清霄宗的‘轻云步’正好派上用场。”
青依换上秋霜为她准备的粗布短打,将长发绾成简单的发髻。镜中的自己少了几分掌门的威严,多了些寻常修士的利落。她想起在清霄宗时,每日卯时就要去演武场练剑,弟子们见了她都屏声静气,哪里有这般自在。
后山的晨雾还未散尽,秋霜在前头引路,脚步轻得像只山鹿。她指着岩壁上缠绕的藤蔓:“这是‘活血藤’,捣碎了敷在伤口上,比金疮药管用。” 又拨开丛带刺的灌木,“这红果子叫‘酸浆’,看着不起眼,却是治痢疾的良药。”
青依跟着她的指点采摘,指尖被草叶割出细小的伤口。秋霜见了,从腰间解下个小瓷瓶,倒出些淡绿色的药膏抹在她手上:“这是用‘薄荷汁’和‘蜂蜜’调的,止疼还不留疤。”
药膏触肤时凉丝丝的,青依忽然想起自己的小师妹。当年师妹练剑伤了手,也是这般缠着自己要药膏,只是那时的清霄宗,连蜂蜜都要分等级,普通弟子只能用最便宜的草药。
“你看那里。” 秋霜突然指向悬崖深处。青依施展轻云步飘过去,只见石缝里长着丛银白色的草,根须细长如龙须,在风中轻轻摇曳。她刚要伸手去摘,却被秋霜拦住。
“等等。” 秋霜从竹篮里拿出块玉佩,轻轻放在石缝边,“这是山神的恩赐,取草前要留些谢礼。” 她解释道,“山里的规矩,不能白拿天地的东西。”
青依看着那块刻着海棠的玉佩,忽然明白为何媚心教的药草总比别处长得旺盛。这些看似寻常的教徒,对自然有着最虔诚的敬畏,不像有些门派,为了采株灵药就开山毁林,断了后世的生路。
采满龙须草下山时,日头已升到半空。路过溪边时,秋霜突然拉着她蹲下:“你看水里的石子。” 溪底的鹅卵石被水流冲刷得圆润光滑,却在阳光折射下泛着奇异的光彩,“用这个磨药杵,捣出来的药粉更细。”
两人坐在溪边的青石上,脱了鞋袜把脚伸进水里。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惊起群色彩斑斓的小鱼。秋霜咯咯地笑,伸手去捉,却被鱼尾溅了满脸水珠,左眼角的痣在水光里若隐若现,像落在颊边的星子。
青依看得发怔,这才想起秋霜比自己还小五岁。在玄天宗时,她定是众星捧月的天才弟子,却被硬生生逼成了如今这副坚韧模样。她忽然握住秋霜的手:“等忙完药田的事,我教你清霄宗的‘流云剑法’吧。”
秋霜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那我教你‘听风辨药’!蒙着眼睛也能认出百种草药。”
午后的药庐里总是热闹的。几个老婆婆坐在竹椅上晒药,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孩子们围着石臼打转,等着秋霜分给他们晒干的山楂片。青依和秋霜坐在靠窗的矮桌前,一个修改聚灵阵的图纸,一个整理新采的药材,偶尔抬头说几句话,像对相处了多年的姐妹。
“这聚灵阵若加上‘引水道’,冬天就不用怕药材冻坏了。” 青依指着图纸上的纹路,“清霄宗的藏书阁就是这样设计的,百年都没结过冰。”
秋霜点头,在图纸旁画了个小小的水符:“我们教的‘润灵咒’能让水流自动循环,正好配你的阵法。”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个布包,“对了,这是给你的。”
布包里是双布鞋,针脚细密,鞋面上绣着朵淡淡的海棠。“我看你总穿云纹靴,山路不好走。” 秋霜有些不好意思,“针脚粗了些,别嫌弃。”
青依摸着鞋面上的海棠,忽然想起师父留给他的那双鞋。当年师父也是这般,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说 “出远门时,穿布鞋比穿锦靴踏实”。她眼眶一热,从袖中取出支玉簪:“这是清霄宗的‘养气簪’,戴着能静心,配你的紫裙正好。”
玉簪的莹光映着秋霜眼角的痣,美得让人心颤。药庐里的老婆婆们见了,都笑着起哄:“这才像话嘛,哪有姐妹不相赠的。”
傍晚时分,两人常去教后的望月台。秋霜抱着古琴,青依坐在她身边,看夕阳把天空染成绯红。琴声起时,青依偶尔会跟着哼唱,唱的是清霄宗的古老歌谣,秋霜便用媚心教的调子应和,两种截然不同的旋律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这曲子该叫什么?” 青依望着天边的晚霞,轻声问。
秋霜拨着琴弦,想了想说:“叫《两生花》如何?一株生在云端,一株长在幽谷,却能共看同片晚霞。”
青依笑着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她忽然明白,所谓的正道与魔教,不过是世人给不同的生活方式贴的标签。就像这望月台的月光,既照过清霄宗的琉璃瓦,也洒过媚心教的药田,从未有过偏颇。
第七日夜里,教中最小的女童突发高烧,浑身烫得像团火。秋霜诊断是中了 “寒毒”,忙取来草药煎汤,却怎么也退不了烧。青依看着孩子发紫的嘴唇,忽然想起秋霜教她的 “活气术”。
“让我试试。” 她握住女童的小手,按照秋霜说的口诀运转灵力。淡青色的灵力顺着指尖流入女童体内,与秋霜注入的绯红灵力交织在一起,像两股缠绕的溪流。半个时辰后,女童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
秋霜擦了擦额头的汗,对青依笑:“你看,我们的功法合在一起,是不是很厉害?”
青依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有了个念头。她拉着秋霜的手:“我想把清霄宗的藏经阁对媚心教开放,你也把《百草经》的抄本送过去如何?” 她的声音带着期待,“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创出真正融合的功法,既可以御剑护道,也能够悬壶济世。”
秋霜的眼睛里闪着泪光,重重地点头:“好啊。等药田的药材收了,我们就一起去清霄宗,我教他们辨认草药,你教我们剑法。”
那一晚,两人在药庐里整理到深夜。青依将清霄宗的功法注解写在宣纸上,秋霜就在旁边补充草药的用法。油灯的光晕里,玄色的笔迹与绯红的批注交织,像一幅正在绘制的画卷,描绘着一个没有正邪之分、只有医者仁心和剑客道义的世界。
天快亮时,青依看着案上堆起的卷宗,忽然笑了。她想起刚来时,还在担心弟子们会反对与媚心教交好,现在才明白,真正的隔阂从来不在门派之间,而在人心深处的偏见。
窗外的海棠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粉色的雪。秋霜靠在椅上睡着了,眉头却舒展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青依拿起件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她知道,自己迟早要回清霄宗,要面对万法阁的风雨。但只要想起这段在媚心教的日子,想起秋霜眼角的痣,想起药庐里的琴声和笑声,就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因为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总会发芽。有些情谊,一旦生根,就再也不会枯萎。就像这满院的药草,无论来自云端还是幽谷,都在同一片阳光下,努力地生长,努力地绽放。
最好,秋霜能一直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