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那日,媚心教的山门前落了层薄霜。秋霜把装着《百草经》抄本的木盒递给青依,指尖缠着块新绣的海棠帕子,左眼角的痣在晨光里泛着红。“到了清霄宗记得给我传讯。” 她声音压得很低,帕子上的针脚歪歪扭扭,看得出是连夜赶制的。
青依接过木盒,又把装着流云剑法图谱的锦袋塞给她:“练剑时若有不懂的,就看这图谱上的注解。” 她顿了顿,忽然抱住秋霜,玄色道袍裹住那抹淡紫的身影,“等处理完宗门的事,我就来接你。”
秋霜的肩膀轻轻颤抖,却没说话,只把脸埋在她颈窝。青依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自己的衣襟,像那年小师妹趴在她怀里哭,说 “师姐我怕疼” 时一样。
林锦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看着上官梦云帮秋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低声说了句什么。上官梦云左眉骨的朱砂痣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像极了二十年前乱葬岗的那抹血色。他忽然转头,对上林锦的目光,嘴角勾起抹了然的笑。
“走吧。” 青依松开秋霜,声音带着微哑。她转身时,看见林锦望着媚心教的山门出神,玄色道袍的下摆还沾着药田的泥土。
下山的路走得格外慢。青依的脚步总在岔路口犹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秋霜的好。“你是没瞧见,秋霜熬药的火候多准,同样的‘紫苏’,经她手煮出来的就格外管用。” 她拨开路旁的荆棘,语气里满是赞叹,“还有她绣的帕子,针脚看着普通,却用了媚心教的‘凝香咒’,能留香半年呢。”
林锦 “嗯” 了一声,目光却飘向身后的山路。他想起昨夜在上官梦云的药庐,那人正用银簪挑着油灯的灯芯,绯红长袍的下摆扫过满地的药渣。“万法阁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结。” 上官梦云的声音清润如泉,“不过你若想来,随时都能住上几月。我教的海棠酒,再过三个月就酿好了。”
“林锦?” 青依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她指着前方的茶寮,“歇脚时你可得尝尝‘薄荷茶’,秋霜说用山泉水泡才够味,普通的井水都差着意思。”
林锦点头,视线却落在茶寮屋檐下挂着的药草。那串晒干的 “龙须草” 绑得格外整齐,和秋霜药圃里的捆法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在媚心教的最后一夜,自己帮上官梦云翻晒药草,那人忽然笑着说:“其实你比青依掌门更懂这里的好。”
“你在想什么?” 青依递过来块干粮,“从下山起就魂不守舍的。”
林锦咬了口饼,含糊道:“在想万法阁的事。” 这话不算说谎,他确实在想执法门的动向,只是脑子里总会穿插着媚心教的画面 —— 上官梦云弹断的琴弦,还有望月台的月光落在青石板上的样子。
青依却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自顾自地说:“等回了清霄宗,我就把西跨院收拾出来。秋霜喜欢清静,那里正好对着竹林,适合她捣药。” 她掰着手指算,“对了,还得打个新的药杵,要青石做的,她说那样捣出来的药粉细……”
林锦望着远处的云,忽然开口:“掌门,下个月万法阁的例会结束后,我们能不能再去趟媚心教?”
青依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你也想秋霜了?也是,她做的山楂糕确实比山下的甜。” 她没注意到林锦耳尖的微红,自顾自地说,“正好我也想她了,到时候咱们带些清霄宗的‘云雾茶’过去,配她的海棠酒肯定不错。”
我不是,我其实更喜欢上官梦云啊……林锦心说。
暮色降临时,两人在山间的驿站歇脚。青依铺开信纸,借着油灯的光给秋霜写信,笔尖在纸上划过,写的全是路上的琐事 —— 哪段山路的枫叶红了,哪家农户的栗子甜,甚至连驿站的被褥带着霉味都写了进去。
林锦坐在对面,假装擦拭清霜剑,眼角的余光却瞟着窗外。驿站的老板娘正哼着支奇怪的小调,曲调与媚心教老婆婆们哼的极为相似。他忽然想起上官梦云说过,媚心教的祖上原是走方郎中,教里的歌谣都是从市井小调改编的。
“你说我要不要把流云剑法的最后一式画下来?” 青依举着信纸问他,“秋霜总说看不懂图谱,画成小人儿或许更明白。”
林锦 “嗯” 了一声,指尖却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正好是《两生花》的旋律。他忽然想起离开前,上官梦云塞给他个小瓷瓶,说里面是 “醒神香”,在清霄宗的藏书阁用正好。当时没在意,此刻才明白那是让他常去的意思。
夜深时,青依终于写完信,小心翼翼地折成海棠的形状,塞进信封。“明天让驿站的快马送去,秋霜三天就能收到。” 她把信封放在枕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说起来,她教我的‘听风辨药’我还没练熟,下次去可得好好请教。”
林锦望着帐顶,听着青依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他想起在媚心教的药田,自己帮着收割 “紫苏” 时,秋霜和青依坐在田埂上笑,阳光落在她们身上,像镀了层金边。那时的上官梦云正蹲在溪边洗药篓,绯红的衣摆浸在水里,惊起群游鱼。
原来有些地方,去一次就会刻在心上。有些人,见一面就会惦记半生。
第二日清晨,青依对着镜子簪上秋霜送的玉簪,又换上那双绣着海棠的布鞋。“你看,这鞋果然比云纹靴舒服。” 她走了两步,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秋霜说鞋底加了‘防滑咒’,雨天都不怕摔跤。”
林锦看着她眼底的光彩,忽然明白为何清霄宗的弟子都说掌门这趟回来变了。从前的青依总是板着脸,说的都是 “门规”“道义”,如今却会为一双布鞋笑,为一封信牵挂,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快走吧,早到清霄宗,早处理完事务,早能再去媚心教。” 林锦忽然加快脚步,玄色道袍的下摆扫过路边的草叶,带起颗晶莹的露珠。
青依愣了愣,随即跟上他的脚步,嘴里还在念叨:“对了,秋霜说清霄宗的‘云雾茶’能和她的‘安神花’一起泡,回去我得试试……”
山路蜿蜒向前,像条没有尽头的线,一头系着清霄宗的琉璃瓦,一头拴着媚心教的海棠花。林锦望着前方青依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路走得并不难。毕竟心里装着念想,再远的路也会觉得近。
他悄悄摸了摸袖中的小瓷瓶,里面的醒神香散发着淡淡的海棠味。三个月后的海棠酒,他是定然要去喝的。或许还能带上清霄宗的云雾茶,就像青依说的,配在一起,味道肯定错不了。
风穿过树林,带来远处的鸟鸣,像在应和他心里的期待。林锦握紧清霜剑,脚步轻快起来,连带着青依的念叨声,都觉得悦耳了许多。
有些约定,不用说出口,彼此都懂。有些地方,不用常提起,却始终在心里。就像媚心教的海棠,就算隔着重山远水,也能在思念里,开得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