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小，苏玉走出墓园的时候，雨慢慢停了，已经十二点了，她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衣领，转身走向公交站台，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来到这里都是这样——胸口像被挖空了一块，却又诡异地感到一丝释然。
苏玉盯着站台的海报发呆，直到公交车进站的刹车声才让她回过神来，上车时，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车厢，空荡荡的座位上只有几个老人和低头玩手机的学生。
公交车在明溪站停下，上来了不少人，苏玉望向窗外，人行道上，一个穿的深色卫衣男人正撑着伞快步走过，那一瞬间，苏玉的呼吸停滞了——那个背影……
“林舟？”
名字脱口而出的刹那，苏玉自己都愣住了，赶在公交车启动前下了车，又开始飘小雨了，“不可能的……”她低声自语，却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理智告诉她那只是错觉，八年来她已经认错过太多次——商场里一个相似的背影，咖啡厅里一个侧脸，甚至是地铁站里一个穿校服的学生。
但每一次，每一次她都会追上去确认。
转过街角，绿灯亮起，人群涌动，黑色的伞面像一片片移动的乌云，苏玉的视线瞬间被填满，她只能凭直觉往前走，急切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身影，等到了路对面，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林舟。”她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声音淹没在雨声和嘈杂的人声中。
苏玉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突然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她根本不知道长大后的林舟会是什么样子，十八岁的少年在时光中永远定格，而她却已经二十六岁了。
“真是疯了……”自嘲地笑了笑，眼见雨势变大，她赶紧撑着伞回到了站台，等待下一班车。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苏玉掏出来，是林阿姨的电话。
“喂，林姨？”
“小玉啊，”电话那头传来温和却疲惫的声音，“你在忙吗？”
”不忙，您说。”
“我今天收拾小舟的房间，发现了一些东西……”林阿姨的声音顿了顿，“应该是留给你的，你有时间来取一下吗？”
苏玉的喉咙发紧：“留给我的？”
“一个档案袋，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我……我没打开看。”
“我正好在附近，”苏玉抬头看了看路牌，“一会儿就过去。”
苏玉挂断电话，将手机塞回口袋，苏玉深吸一口气，八年了，林舟的房间一直保持着原样，林阿姨每周都会打扫，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发现留给她的东西？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但她没有追问，苏玉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些水果，有些事情，她需要亲自确认。
但苏玉不会知道，就在街对面咖啡店的二楼窗口，一个男人正透过雨痕斑驳的玻璃注视着她。
林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热气早已散尽，“又见面了。”
但是没想到苏玉突然抬头看向咖啡店方向，林舟条件反射地后撤半步，隐入窗帘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撞击，他熟悉这种痛感，每次暗中跟随她时都会发作“病症”，多少次他差点就要冲出去相认，却在最后一刻被理智拽回黑暗。
苏玉最终转身走进小区，背影在雨中渐渐模糊，林舟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褪色的游戏币，这是他们高中时常玩的街机游戏代币，硬币边缘的锯齿磨平了，就像被岁月冲刷的记忆。
“再等等。”他对硬币说，也对自己说。
咖啡店后门的防火梯通向一条窄巷，林舟戴上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巷子尽头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车窗贴着深色膜。他拉开车门时，副驾驶上的男人正在通电话。
男人说着瞥了林舟一眼，“放心，按计划进行。”
“走吧小舟。”
发动机启动的轰鸣声中，林舟最后看了一眼苏玉消失的方向，轿车驶入主路，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驶去。
雨渐渐停了，云层间终于透出一丝微光，她望着老家的街景，比记忆中陈旧了许多，墙面上的爬山虎更加茂密，儿童游乐区的秋千也换了新的，苏玉站在单元门前，抬头看了看五楼熟悉的窗户——左边是她家，右边是林舟家。
电梯还是那部老旧的电梯，运行时发出吱呀的响声，苏玉走出电梯，先敲响了自己家的门。
“来了！”母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门开了，苏母看到女儿湿漉漉的样子，立刻皱起眉头，“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换衣服！”
“没事，就一点小雨。”苏玉把水果递给母亲，弯腰换拖鞋。
父亲从客厅走过来，“小玉回来啦？吃饭了吗？”
“吃过了。”苏玉笑了笑，虽然她其实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客厅的摆设几乎没变，只是电视柜上多了几张照片——弟弟苏铭穿着军装的帅气模样，苏玉拿起相框看了看，“小铭快回来了吧？”
“下个月就退伍了。”母亲端来一杯热茶，“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行，就是项目有点多。”苏玉捧着茶杯暖手，简单说了说近况。
父母问起她的生活，有没有交新朋友，有没有好好吃饭，苏玉一一应答，却感到一种奇怪的疏离感——自从林舟离开后，她与这个世界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膜，她能看见一切，却无法真正触碰。
“对了，”母亲突然说，“你林阿姨最近身体不太好，血压有点高，你一会儿过去看看她吧。”
苏玉点点头：“我就是为这个回来的，林阿姨说找到了林舟留给我的东西。”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母亲轻轻叹了口气：“都这么多年了……”
“我去看看。”苏玉放下茶杯，站起身。
对门的门铃还是那个老式的声音，苏玉等了片刻，门开了，林阿姨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些，但笑容依然温柔，“小玉来了，快进来。”
林舟家的布局几乎没变，只是客厅的茶几上多了几瓶药，苏玉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林舟的房间。
“喝点热水。”林阿姨递给她一杯水，“外面冷吧？”
“还好。”苏玉接过水杯，却没有喝，“您说找到了林舟的东西？”
林阿姨点点头，走向林舟的房间，“跟我来吧。”
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混合着旧书的香气扑面而来，房间整洁得不可思议，床单平整，书桌上的物品井然有序，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林阿姨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就是这个。”
苏玉接过档案袋，袋子比想象中要厚，上面用马克笔画着一个动漫角色——那是他们高中时很流行的一部动画的主角，在档案袋的右下角，工整地写着小小的“苏玉”二字。
这个细节让苏玉眼眶发热，林舟的字一向工整，就连随手写的便签也赏心悦目，而这个档案袋上的动漫涂鸦却展现了他鲜活的另一面。
“我整理书架时，发现它夹在两本书中间。”林阿姨轻声说，“应该是小舟特意藏起来的。”，好像在解释为什么会突然发现。
苏玉抚摸着档案袋，感受着里面物品的轮廓，有纸张，有硬物，还有一些她分辨不出来的东西。
”你要现在打开吗？”林阿姨问。
苏玉摇摇头，“我想带回去看。”
“也好。”林阿姨似乎松了口气，“那个……你要不要在这里坐一会儿？”
她点点头，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这把椅子她坐过无数次——高中时她经常来这里和林舟一起写作业，椅子的高度刚好适合她，林舟总是笑她腿短。
书架上摆满了书，大部分是林舟喜欢的历史和悬疑小说，最上层放着几本相册，苏玉知道那里有他们的合照，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明信片，是他们初中时一起去旅游买的。
“他还留着这些……”苏玉轻声说。
林阿姨站在门口，目光柔和，“他一直很珍惜和你有关的一切。”
苏玉的视线落在床头的一个小盒子上，那是一个简陋的木盒，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和月亮——那是小学手工课上她做的，送给林舟当生日礼物，她没想到他会保留这么久。
“林阿姨。”
苏玉低头看着手中的档案袋，那个动漫角色正冲她咧嘴笑着，就像林舟恶作剧得逞时的表情。
“我今天……好像看到他了。”苏玉轻声说。
林阿姨的手微微一颤，“在哪里？”
“公交站附近。”苏玉摇摇头，“可能只是长得像的人吧。”
“你经常这样吗？看到像他的人？”
“有时候，”苏玉勉强笑了笑，“很傻是不是？”
林阿姨过来紧紧抱住她，“不，不傻，一点也不。”
在这个充满林舟气息的房间里，苏玉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档案袋在她手中沉甸甸的，仿佛装着某个等待揭晓的秘密。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轻轻敲打着玻璃，天色已晚，苏玉告别后就回公寓了，恍惚间似乎听到林舟的声音，就像多年前那个雨天，他撑着校服外套对她说：“跑！”
而现在，她终于要开始奔向那个他留下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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