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也就是姜昭的父亲，晚年昏聩多疑。而我父亲沈渊，时任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先帝对他……早已忌惮入骨。” 沈玦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只有眼底那深沉的痛苦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姜昭的母后，也就是当时的周皇后，与我父亲……本是青梅竹马。” 他顿了一下，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绷得死紧。“后来，周氏入主中宫，这段情愫……便成了悬在沈家头顶的……铡刀。”
青梅竹马！皇后与权臣！这简直是皇家秘闻里最致命的组合！我的心跳骤然加速，预感到一个巨大的、充满背叛与血腥的阴谋正在缓缓揭开帷幕！
“先帝病重弥留之际，” 沈玦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刺骨的寒意，“周皇后……为了保住自己唯一的儿子（当时的太子，早夭）和女儿姜昭的地位……也为了彻底铲除沈家这个心腹大患……她……她亲手策划了一场惊天阴谋！”
“她伪造了沈家通敌叛国的‘铁证’！并买通先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在龙榻前……进献谗言！” 沈玦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这一次，清晰地指向了那深宫中的另一个人！“先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被这剧毒般的谎言蒙蔽，盛怒之下……下了……灭门旨意！”
灭门旨意！这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我的心脏！姜昭血书里那句“他死了！换江山！”原来是这样！沈家的覆灭，竟然是为了给太子（虽然早夭）和姜昭的登基之路扫清障碍？！用沈家满门的血，换来周氏母子（女）的江山永固？！
“旨意下达时……” 沈玦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那是深入骨髓的痛苦回忆，“我正奉父命在西北边关抵御强敌……接到京中传来的、语焉不详的急报……日夜兼程赶回帝都……看到的……只有……”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浸透的黄昏。再次睁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只剩下冰冷的、凝固的绝望。
“沈府……已成一片焦土瓦砾！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漂杵！我的父亲……母亲……叔伯兄弟……阖府上下三百余口……包括……包括襁褓中的婴儿……无一幸免！”
“无一幸免”四个字，如同泣血的控诉，在空旷的废殿中回荡，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血腥气！
“那……阿玥呢？” 我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血书里姜昭那怨毒的“你妹妹死的时候……可比这痛千倍万倍！”像一根毒刺，扎在心头。
提到沈玥，沈玦眼中那凝固的绝望瞬间被更深的痛苦和疯狂取代！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直刺向我！
“阿玥……我唯一的妹妹……” 他的声音哽咽了，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当时……只有十四岁！事发时……她恰好去城外寺庙为母亲祈福……侥幸……躲过了那场屠杀……”
我的心稍稍一松，但随即又猛地提了起来！躲过了屠杀，却……
“但是！” 沈玦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但是消息走漏了！周皇后……那个毒妇！她绝不允许沈家有任何血脉留存于世！她派出了最精锐的……也是最残忍的……皇城司暗卫！”
“他们……在阿玥回城的路上……截住了她！” 沈玦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血沫！“他们……没有立刻杀她……他们……他们当着她的面……虐杀了护送她的所有忠仆！然后……将她……将她掳走！关进了……关进了皇城司最深、最暗、最肮脏的水牢！”
水牢！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三天三夜！” 沈玦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嘶哑如同鬼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疯狂！“他们在水牢里……对她用了……用了最下作、最残酷的刑罚！逼问她……我的下落！逼她承认……沈家莫须有的叛国罪名！阿玥……她才十四岁啊！她什么都不知道！”
“等我……等我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查到线索，带着最后几个死士……杀进水牢的时候……” 沈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高大的身躯仿佛随时会崩溃！他猛地抬起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指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晚了……一切都晚了……” 呜咽声变成了破碎的、泣血的低吼。“我只看到……阿玥……她……她被铁链锁在冰冷的污水中……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眼睛……被生生挖去……舌头……舌头也被……”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靠着身后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断壁，缓缓地滑坐下去，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压抑的、绝望的悲鸣。
惨白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将那份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痛苦无限放大。整个破殿内，只剩下他悲恸欲绝的呜咽声在断壁残垣间回荡，如同无数冤魂的哭泣。
我站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巨大的信息洪流和那极致残酷的画面带来的冲击，远比看到姜昭血书时更加猛烈百倍！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家的灭门，是周皇后（姜昭的母后）一手策划的政治阴谋！为了权力，她可以牺牲青梅竹马的旧情人，可以屠戮忠臣满门，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而沈玥……那个无辜的少女，她所遭受的非人折磨和惨死……竟然是因为周皇后要斩草除根！那根本不是什么姜昭的个人泄愤！那是来自最高权力者最冷酷、最残忍的抹杀！
姜昭……她恨她的母后吗？血书里那句“母后……毒……是你下的？”原来指的是这个！她后来知道真相了？知道她坐上的龙椅，是用沈家满门、用她舅舅（沈渊）的血肉和白骨堆砌而成的？知道她母后才是这一切惨剧的幕后黑手？
所以……她疯了！她无法面对这肮脏的真相，无法面对自己继承的血腥王座！她将对母后的恨、对命运不公的怨、对沈家那无法偿还的血债的恐惧……统统扭曲成了对沈玦的、病态的折磨和掌控！她抢来沈玥的遗物，刻上自己的名字，逼沈玦日日佩戴，是报复？是提醒？还是……一种扭曲的、试图将血仇与自身捆绑在一起的病态赎罪方式？
手腕上那片层层叠叠的旧伤疤，此刻灼痛得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那不仅仅是林晚的痛苦，更是姜昭被这肮脏真相和无法承受的血债日夜凌迟后，在身体上留下的、无声的崩溃印记！
“爱是凌迟的刀……” 血书开篇那泣血的诅咒，在此刻得到了最残酷、最完整的诠释！周皇后对权力的“爱”，凌迟了沈家！姜昭对自身处境的“恨”（或许也夹杂着对母后扭曲的“爱”），凌迟了她自己！而沈玦对妹妹、对家族的爱，则化作了刺向姜昭（和我）的复仇之刃！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充满了背叛、血腥和扭曲的死亡循环！
“嗬……嗬……” 我扶着旁边一根冰冷粗糙、布满灰尘的断柱，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剧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冲击着大脑。真相的沉重和残酷，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它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像一座更加巨大的、沾满血腥和绝望的山峰，轰然压了下来！几乎要将我这缕异世的孤魂彻底碾碎！
沈玦的悲鸣声渐渐低沉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他依旧蜷缩在断壁的阴影里，像一尊失去所有生气的石雕。只有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绝望、却又带着一丝空洞茫然的光。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弥漫的尘埃，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同病相怜般的悲哀？
“现在……你知道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虚无。“这就是……你要的真相。肮脏……血腥……令人作呕……却……是真的。”
他扶着冰冷的断壁，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仿佛被那沉重的真相压弯了脊梁。他不再看我，目光投向殿外那片被月光勾勒出的、荒芜破败的废墟，仿佛在凝视着沈家那片早已化为焦土的府邸，凝视着妹妹沈玥那永远无法瞑目的冤魂。
“姜昭……或者说……林晚……”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彻底的绝望和死寂。“你问我……如何结束这场凌迟？”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身。那双布满血丝、只剩下空洞和疲惫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也仿佛穿透了我，看向这具身体背负的、无法洗刷的罪孽。
“血债……只能用血来偿。”
“要么……用你的血。”
“要么……” 他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扫过我手腕的方向，那片被斗篷衣袖遮住、却仿佛依旧散发着灼痛的疤痕。“……用这肮脏江山的血……用所有参与者的血……来祭奠！”
“没有……第三条路。”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审判，在这埋葬了无数秘密和痛苦的废宫废墟中落下。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之上。
血债血偿。
沈玦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铁律，烙印在这片充满血腥和背叛的废墟之上，也烙印在我和这具身体共同的命运之上。没有第三条路。要么我死，要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将这肮脏的江山彻底洗牌。
惨白的月光下，沈玦的身影如同孤绝的磐石，矗立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他眼中那翻腾的恨意和痛苦，在倾吐出所有真相后，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死寂所取代。那是一种被真相彻底碾碎后、只剩下复仇本能的空洞。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一个承载着血仇符号的躯壳，一个等待被献祭的祭品。
他最后那句话，不是询问，而是宣告。宣告了“林晚”这缕异世孤魂，在占据了“姜昭”这具罪孽之躯后，所必须面对的、无法逃避的终局。
空气凝固得如同万载寒冰，带着废墟特有的尘土和焦糊味，沉重地压在口鼻之上。手腕上那片旧伤疤的灼痛感，在巨大的心理冲击下，反而变得麻木。我扶着冰冷粗糙的断柱，指甲深深陷入积年的灰尘和腐朽的木纹之中，试图汲取一丝支撑的力量。眩晕感和恶心感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
血债血偿……用我的血……或用这江山的血……
沈玦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晃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握着索命匕首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探向腰间。
我的心猛地一缩！他要做什么？取出那枚刻着“昭”字的染血玉坠？还是……再次拔出那把寒光凛冽的匕首？
然而，他只是在腰间悬挂的一个不起眼的、同样蒙着灰尘的皮质小囊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皮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了无尽痛苦的温柔。最终，他的手垂了下去，没有拿出任何东西。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穿过弥漫的尘埃，落在我脸上。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残留的、深入骨髓的恨意，有对真相的麻木，有对这具身体承载罪孽的厌恶，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对“林晚”这缕被迫卷入的孤魂的……怜悯？
“三日后。” 沈玦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打破了死寂。“三日后，午时。宣武门外。”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我的眼底深处。
“带着你的选择。”
“是引颈就戮……” 他的视线扫过我的颈项，那道暗红的伤痕在月光下格外刺眼。“……还是……”
他的目光转向殿外那无边的黑暗，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巍峨的皇城和匍匐其下的万里河山，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敲响……登闻鼓！”
登闻鼓！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废墟中轰然炸响！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
登闻鼓！那是悬于皇宫正门宣武门外、象征着至高皇权下最后一丝“民权”的巨鼓！是传说中百姓蒙受奇冤、无处申诉时，以命相搏、直诉天听的最后通道！击鼓者，无论冤情真假，先受杖刑三十！非身负奇冤大恨、九死一生者，绝不敢碰！
沈玦……他竟是要逼我……不，是逼“姜昭”这个身份……以帝王之尊，去敲那面象征着她自己统治之下、早已形同虚设的登闻鼓？！他要让全天下人都看到，他们高高在上的女帝，亲口承认自己的江山建立在沈家的尸山血海之上！亲口承认自己母后的滔天罪行！亲手……将这肮脏不堪的龙椅……掀翻？！
这比直接杀了我……更疯狂！更决绝！更……万劫不复！
他不仅要姜昭的血……他更要这顶沾满沈家鲜血的皇冠……彻底崩塌！要周皇后（虽然可能已死）的罪恶昭告天下！要所有参与那场阴谋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这是……彻底的同归于尽！是复仇者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绝唱！
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选择的沉重和……那扑面而来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疯狂！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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