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凌晨三点的三庆园后台，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高窗外头，月亮被云挡了大半，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地上划出一道亮晃晃的带子，刚好照到走廊尽头那堆落了灰的道具箱上。空气里一股子味凌晨四点五十五分，张晚意站在练功房门口，手心攥得发白。怀里的笔记本被体温焐得温热，塑料包装袋边角硌着肋骨，一下下提醒她这不是梦。走廊尽头传来梆子声，三庆园的老师傅们该起夜了。

"咔嗒"一声轻响，门从里面拉开。张云雷穿着件月白色练功服，头发松松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看见门外站得笔直的丫头，他挑了挑眉梢："倒挺准时。"

张晚意喉结动了动，没敢应声。月光已经移到西窗，练功房里只开着盏昏黄的壁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靠墙摆着一溜紫檀木椅子，镜子上蒙着层薄灰，角落里堆着几对高低不一的厚底靴。

"进来。"张云雷转身往里走，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撞出回声。

张晚意刚迈进门坎，就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得一个趔趄。低头看是块裂成两半的老竹板，赶紧捡起来攥在手里。就这几秒耽搁，张云雷已经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支狼毫笔："本子带来了？"

"带、带来了。"张晚意忙把笔记本递过去，指尖碰到张云雷微凉的手指时，感觉自己像被烫着一样缩回了手。

张云雷翻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发出沙沙声响。壁灯的光晕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张晚意盯着他捏笔的手指——关节分明，虎口处有层薄茧，是常年练功磨出来的。

"这批注——"张云雷突然停在某页，指尖点着句红批注，"气口如游丝，欲断不断方见功夫。你爷爷是内行人。"

"爷爷以前在天津唱过票，"张晚意声音发紧，"后来厂子拆迁，嗓子也坏了..."话说半截又咽回去，这话跟谁说不好，偏要跟张云雷说自己家的落魄事。

张云雷抬眼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脱鞋，上垫子。"

张晚意愣住："啊？"

"让你上垫子压腿。"张云雷把笔记本合上，"唱麒派没腰腿功夫撑着，那股苍劲就成了干嚎。"他起身时衣料摩擦的声音在静谧中格外清晰，"去把窗台上那盏亮子灯点上。"

铜制的亮子灯被火折子燎亮时，张晚意才看清灯座上刻着行小字："艺海无涯，回头是岸"。火苗在风口中轻轻摇晃，将他俩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恍若上世纪留下的老照片。

张云雷示范着把腿抬上把杆，动作行云流水："别看着简单，你试试就知道。"

张晚意学着他的样子抬腿，刚抬到一半就疼得龇牙咧嘴。腿肚子像被撕开一样疼，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垫着青布的地板上。

没下过基本功？"张云雷抱臂站在一旁，眉头微蹙。

"以前跟爷爷学过几个云手...后来他走了就..."张晚意咬着牙想把腿再抬高点，眼泪差点飙出来。

"行了。"张云雷忽然开口，弯腰帮她把腿放下来，"别逞能。"他转身从墙角拎过个藤编篮子，倒出几十粒红豆在垫子上，"今天先练这个，盯着豆子，不许踩线。"

张晚意看着地上弯弯曲曲的粉线，又看看那些圆滚滚的红豆，不明白这有什么用。可当她试着踩着线走圆场步，才知道厉害——红豆滑得要命，稍微分神就踩出线外，十步里倒有八步站不稳。

"这叫'踩豆走圆'，"张云雷不知什么时候沏了壶茶，慢悠悠地喝着，"你爷爷批注里写'身段如行云流水'，没脚下的功夫，怎么流？"他忽然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注意膝盖！别打弯！"

张晚意吓得一激灵，膝盖"咔"地绷直，没曾想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摔在红豆堆里，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张云雷不知什么时候闪到她身边，掌心温热干燥，抓得又稳又牢。

"知道错哪儿了？"张云雷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点淡淡的茶香。

张晚意脸红得能滴出血，摇了摇头又赶紧点头。刚才那瞬间她看清了张云雷的眼睛，瞳孔是极深的墨色，像蓄着潭静水。

晨光爬上窗棂时，张晚意腿肚子已经抖得像筛糠。地上的红豆被踩得滚得到处都是，粉线早就看不清楚了。张云雷突然抬手看表："行了，去给角儿们买早点。"

"啊？"张晚意没反应过来。

"豆汁焦圈，二十份。"张云雷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递给她，指尖划过张晚意手心时带着点粗糙的触觉，"记住，要护国寺街口那家，多放辣咸菜。"

张晚意攥着钱站在门口，看着练功房里被晨光染成金色的浮尘，突然想起师兄说过，张云雷最疼徒弟，天天给徒弟买糖吃。 她低头看看手里的零钱，嘴角偷偷往上扬了扬，又赶紧绷住。

春寒料峭的胡同里，小丫头跑得飞快，怀里的笔记本随着脚步一颠一颠的，像揣着颗滚烫的心脏。路边包子铺的蒸笼正冒着白汽，混着豆浆的香气扑面而来。张晚意数着手里的零钱，突然想起张云雷刚才弯腰帮她捡红豆时，发间别着的那支骨簪——是象牙的，磨得温润发亮，像是用了许多年。

她在护国寺街口排队时，听见几个老街坊在议论三庆园新贴的水牌。一个老太太说张云雷的《锁麟囊》听得人掉眼泪，另个老爷子撇撇嘴："现在的角儿哪有当年周信芳先生那股劲儿..."

张晚意攥紧手里的纸袋子，指尖捏得发白。 她抬头望向天，晨光正好落在她眼睛里，亮得惊人。（就这么说吧，张晚意的眼神坚定的像入党）

　　张晚意抬头仰望天空，早些年种下的小种子开始发芽“爷爷，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对阿意的期望，阿意一定会把这门技艺传下去的”

　　作者的小嘀咕：毛爷爷说我们是八九点的太阳，正值奋斗时期。所以，纵使黑夜漫漫，纵使万千艰难，我们都应该心怀热爱与理想，不惧怕黑暗才是面对黑暗的最佳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