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秋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张云雷家书房雕花木门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晚意站在门外，手心汗津津的，月白色的练功服衣角被她无意识地绞着，已经起了一圈细微的褶皱。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紧张得发颤的声音平稳下来，低声默念着《朱楼找球》的唱词，是那认真抄过五十遍的唱词。

"一轮明月照窗前，二八佳人好容颜..."

刚念到"春来梨花放"，她又停住了，总觉得韵脚有些不对。眉头微蹙，仔细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调整唱腔。

就在这时，书房里传来"笃、笃"两声清脆的声响，是戒尺敲击桌面的声音。张晚意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变得冰凉，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终于要开始了。她暗自给自己打气，轻轻推开了那扇看起来有些厚重的木门。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股淡淡的槐花香随着开门的动作飘了进来。张晚意低着头走进书房，目光不敢四处张望，只盯着自己身前的一小片地面。

书房里的陈设古朴雅致，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摆满了各种曲艺典籍。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桌，张云雷正端坐在书桌后，低头批阅着什么曲谱，头也没有抬。

"词，默来。"

清冷的三个字从书桌后传来，像玉石相击，打破了书房里的宁静。

张晚意连忙应了声"是"，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米黄色的宣纸，低着头走到书桌旁，将纸轻轻铺在桌面上。上面是她用狼毫小楷工工整整抄写的《朱楼找球》唱词，字迹清秀有力。

张云雷放下手中的曲谱，拿起桌上的朱笔，目光落在宣纸上。他看得很仔细，手指轻轻点着纸面，从左到右，一行行往下看。

张晚意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她能感觉到张云雷的目光落在纸上，那目光仿佛有重量，让她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

突然，张云雷手中的朱笔在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在"粉蝶寻香"处圈了一个红圈。

"第三十一字，该是'蹁跹'不是'翩跹'"他语气平淡地指出，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张晚意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熟透了的石榴，连耳根都烧得厉害。她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张云雷的眼睛，只能盯着青砖地面缝隙里那一缕斜射进来的夕阳，小声道："是，晚意...晚意记下了。"

张云雷没有说话，只是将朱笔放回笔架，然后拿起桌上的戒尺，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

"抬头。"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晚意睫毛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缓缓抬起头，撞进张云雷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里。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张晚意，先生问你，什么是相声魂？"张云雷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问道。

张晚意吸了口气，感觉胸口微微起伏着。她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声音却细若蚊蚋，几乎听不清。

就在她刚发出一点声音的时候，张云雷手中的戒尺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张晚意被这声音一激，猛地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回先生，是三分逗七分捧，十分热爱！"这一次，她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但却比刚才响亮了许多，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

张云雷看着她，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严肃。他将桌上的一个青瓷茶盏往张晚意的方向推了推。

"润喉。唱《朱楼找球》，从'一轮明月照窗前'起。"

张晚意连忙双手捧起茶盏，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却没有完全缓解她喉咙的紧绷感。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放下茶盏，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气息，然后开口唱道："一轮明月照窗前..."

然而，第一个"一"字刚出口，就高了半个音，声音骤然破掉，像断了线的风筝。张晚意心里咯噔一下，手一抖，茶杯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她的眼角瞬间就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她咬紧下唇，深吸一口气，继续唱下去。

"二八佳人好容颜，梳妆打扮把台前站..."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每一个字都唱得很认真，很用力。即使喉咙越来越紧，气息越来越不稳，她也没有停下。

"...寻踪觅迹四下里，不见球儿在哪边..."

最后一个字唱完，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但整首曲子总算是完整地唱下来了。

张晚意抿紧下唇，像一株倔强的小白杨，挺直了脊背站在那里。眼眶里的泪珠依旧在打转，却始终没有坠落。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寂静，静得能听到窗外秋风扫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张云雷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凝视着她发红的眼眶和那双紧紧握成拳头的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张晚意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不知道张云雷会如何评价她的这次演唱，是失望，还是更加严厉的批评？可是孩子啊，这段先生并没有教你，是你一点一点扒出来的，他怎么会对你失望呢…

就在张晚意几乎要忍不住的时候，她看到张云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半分，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原状，但张晚意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抹浅笑意味着什么，张云雷突然将手中的戒尺重重拍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啪"声。

张晚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肩头猛地一跳，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明日卯时来园子里吊嗓子，唱不破音不准吃早饭。"张云雷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仔细听，似乎能从中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张晚意愣愣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张云雷，正好撞进他转身时无意中掠过她发顶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没有了之前的严厉，多了些许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张云雷转过身，不再看她，重新拿起桌上的曲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张晚意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算是...过关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书桌。只见桌面上静静躺着两颗橘子糖，透明的玻璃糖纸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像两颗小小的星星。

张晚意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两颗橘子糖，紧紧攥在掌心，直到糖块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才感觉到一丝真实。

"谢...谢谢先生。"她哽咽着道了谢，然后低着头，轻轻地退出了书房。

直到走出院门，张晚意才敢抬起头，嘴角不由自主地绽开了半个笑容。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映得她原本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健康的红晕。

她站在门口，练习着刚才在书房里因为紧张而做得不太标准的转身行礼动作。一遍，两遍...她发现，自己的身板似乎比来时挺直了许多。

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德云社，那里的灯火已经渐次亮起。张晚意的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心里充满了希望。她仿佛看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属于她的那盏灯，也会在其中闪烁。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橘子糖，转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脚步虽然还有些沉重，但每一步都迈得坚定而有力。

夜色渐浓，秋风微凉，但张晚意的心里却是暖暖的。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的困难要克服。但她不害怕，因为她有热爱，有坚持，还有...那位看似严厉却有着一丝暖意的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