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张晚意攥着橘子糖走回宿舍，一进门就把两颗糖搁在窗台上晾着。她翻开抄满唱词的本子，笔尖悬在"粉蝶寻香"那行字上，红墨水在纸面洇开小小的圆点。窗外的槐树叶子擦着玻璃沙沙响，她忽然想起张云雷说"明天卯时吊嗓子"，连忙摸出个旧闹钟拧到鸡叫头遍。闹钟突然"咔哒"跳了一格，惊得她手一抖，红墨点在"蹁跹"二字旁晕成朵小云彩。窗台上的橘子糖在月光下泛着蜜色，她捏起一颗剥开糖纸，酸溜溜的甜气直往鼻子里钻。夜风卷着槐花香扑在窗纸上，本子里露出半张纸条，是今早默词时先生顺手画的换气记号。张晚意把红笔尖在牙齿上磨了磨，对着小云彩似的墨点轻轻叹气："明儿要是再唱错，先生指不定要拿戒尺敲手心了。"她把那颗橘子糖塞进嘴里，酸甜味儿顺着喉咙滑下去，舌尖抵着糖块转了个圈，忽然想起今早默词时张云雷笔尖停顿的弧度。夜风把窗纸吹得簌簌响，她赶紧把闹钟往床头挪了挪，生怕明早听不见鸡叫头遍的铃声。张晚意含着糖翻开本子，忽然瞥见内页夹着的淡绿色纸条。她手指捻着纸条边角抽出来，见上面是先生的字迹：“换气当如游鱼戏水，气断意不断。”窗外槐树叶沙沙晃着影子，她把纸条夹回原页，指尖在"粉蝶寻香"四个字上来回摩挲，忽然听见走廊传来师兄弟的脚步声。张晚意连忙把本子合起来压在枕头下，轻手轻脚溜到门边。走廊里传来高峰老师喊人的动静："孩子们快点收拾东西！晚功迟到郭老师可要亲自来看排练了——"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摸出梳子对着镜子拢头发，窗台上没吃完的橘子糖咕噜噜滚到床底。张晚意蹲在地上摸糖纸，指尖刚碰到玻璃纸，就听见高峰老师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隔壁宿舍。她慌忙把糖塞进裤兜，木梳齿挂着几根碎发划过头皮，疼得她龇牙咧嘴。镜子里映出月白色练功服上的褶皱，是方才攥唱词本揉出来的。"哎哟——"张晚意疼得抽口冷气，梳子"啪嗒"掉在桌上。"五分钟后排练厅集合！"她手忙脚乱把碎发别到耳后，月白色练功服的褶皱被腰带勒出更深的横痕。裤兜里的橘子糖硌着大腿根，甜香混着汗味往鼻尖钻。张晚意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月白色大褂往身上套，扣子扣到第三颗时手指突然卡住。她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橘子糖的玻璃糖纸缠在了盘扣上，甜腻的橘香混着布料味儿直往鼻孔里钻。走廊里赵磊的催促声越来越近，她急得用牙咬开糖纸，橘子糖骨碌碌滚进嘴里，半边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呸呸——"张晚意慌忙把糖吐到掌心，玻璃纸还粘在盘扣上，急得她拿手硬扯。"小祖宗你可别添乱！"她对着橘子糖小声抱怨，指尖被糖纸划得有点痒。走廊里传来赵磊的脚步声，她手忙脚乱把糖揣回兜，终于解开缠成一团的盘扣。大褂刚在身上披好，高峰老师的脑袋就从门缝里探进来："磨蹭什么呢？郭老师的茶盏都摆排练厅了！"张晚意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系腰带时，裤兜里的橘子糖"咚"地砸在青砖地上。她弯腰去捡，"再不走我可不等你——"话音未落就被走廊另一头的哨声截断，是集合的信号。"来了来了！"张晚意抓起地上的橘子糖塞进兜，跟着郭老师往排练厅跑。走廊里的风掀起她大褂下摆，兜里的糖纸窸窣作响。转过拐角时，她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鼻尖蹭到对方月白色长衫上淡淡的皂角香。"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张云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手里还拿着本夹着红签的曲谱。张晚意赶紧站稳行礼，后腰的腰带突然松了扣，大褂"哗啦"敞开来。张晚意"哎呀"一声低呼，慌忙去抓散开的衣襟，怀里的橘子糖"咕噜"滚到脚边。张云雷弯腰捡起糖，拇指摩挲着玻璃糖纸上的褶皱："这糖倒是比今早默的词还精神。"他把糖塞进她攥得通红的手心，指尖不经意碰到她掌心里被戒尺硌出的红痕。走廊风灌进来，张云雷伸手替她拢了拢后领："先去候场，《朱楼找球》的气口再顺不顺，今晚戒尺可不留情。"张晚意的脸"腾"地红到耳根，把糖紧紧攥在手心。"是，先生。"她低着头应道，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张云雷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转身朝排练厅走去。张晚意连忙跟上，怀里的橘子糖硌得手心痒痒的，心里却甜滋滋的。走廊里的风还在呼呼地刮，可她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排练厅里已经站满了师兄弟，郭老师正坐在前排太师椅上喝茶。张晚意赶紧找了个角落站定，刚把大褂下摆理平整，就听见张云雷清了清嗓子："都把《朱楼找球》拿出来，从张晚意开始唱。"她心里一紧，手心的橘子糖差点被捏碎。张晚意指尖发颤地摸出抄词本，泛黄的纸页在掌心簌簌作响。郭老师的茶杯盖磕在茶碗沿，"叮"的脆响让她后颈汗毛都竖起来。张云雷站在排练厅中央，素白手指点着桌案："愣着做什么？开口。"她深吸口气，舌尖抵着牙根发木，怀里橘子糖甜得发腻的香气顺着喉管往上涌。张晚意抖着手翻开抄词本，纸页上红圈标注的"蹁跹"二字像只蜜蜂蛰得她指尖发麻。后排忽然传来"嗤"的一声轻笑，郭老师端着茶盏的手指顿了顿，杯盖磕在白瓷碗沿，"叮"的脆响吓得她后颈汗毛都竖起来。张云雷素白的手指在桌案上叩了叩："愣什么？唱。"她使劲咬了咬下唇，舌尖尝到橘子糖残留的酸甜味，混着冷汗咽进嗓子眼里，刚要开口时膝盖突然发软。张云雷的眼神扫过来时，她慌乱中踩到自己大褂下摆，整个人往前踉跄半步。"站稳了。"清冷的声音裹着风砸在耳边，她慌忙挺腰，抄词本"哗啦"散在地上。红笔标注的纸页飘到张云雷脚边，他弯腰拾起时指腹擦过她写的"粉蝶蹁跹"。

"气沉丹田。"他指尖点在她心口，"唱错一个字，戒尺二十。"张晚意感觉那点力道顺着衣领钻进后背，膝盖突然就不软了。她深吸口气咬住舌尖，橘子糖的酸甜从舌根漫上来："一轮明月照窗前——"这回落音稳得像钉在梁上的钉子，连郭老师都放下茶盏笑了。"好！"郭老师突然一拍大腿，茶盏磕在桌面溅出几滴茶水，"这尾音绕梁的功夫，倒有几分云雷年轻时的犟劲儿！"张晚意唱到"春来梨花放"时忽然想起先生说的气口，小腹猛地发力，调子顺着丹田托起来，像只振翅的蝴蝶直冲天灵盖。张云雷素白的手指在桌案上悄然打了个拍子，后排师兄弟的窃笑声全噎了回去。"春来梨花放"的尾音还在排练厅梁上打着转，张晚意手心里的橘子糖突然变得滚烫。她眼角余光瞥见张云雷执笔的手顿了顿，朱笔在《朱楼找球》的曲谱上点出个小小的墨点。

"气口再沉些。"张云雷翻过页时指尖在"粉蝶蹁跹"四个字上轻轻划过，"明早卯时来我书房"

张晚意刚应声"是"，郭老师突然放下茶盏，茶盖磕出的脆响让整个排练厅瞬间安静："明儿我来听早功，谁要是吊嗓子走了调——"他慢悠悠掸着长衫袖口，"就去后院给槐树根浇水，直到摸准了气口为止。"

张晚意后颈的汗"唰"地冒出来，裤兜里的橘子糖棱角硌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