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张晚意回到出租屋时，老式电梯在七楼发出"咔哒"一声巨响。走廊声控灯忽明忽暗，她摸着墙找钥匙孔，手指还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紧张，是湖广会馆后台的热度还没消退干净。金属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像只疲惫的老狗。

十平米的房间里，空气里飘着股速食面和旧书的味道。张晚意把旗袍挂在门后，塑料模特的胳膊早就掉了一只，歪歪扭扭地戳着墙。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脚趾蜷了蜷。镜子里的姑娘眼角还带着舞台妆没卸干净的亮片，像落了一地碎星星，可眼底那圈青黑却骗不了人。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岳云鹏发来的语音，嗓门大得能穿透听筒："晚意啊！明儿个中午全聚德，师叔请客！让他们瞧瞧咱德云社女弟子的战斗力！"后面跟着个流口水的表情。

张晚意忍不住笑出声，指尖划过屏幕想回复，突然瞥见通知栏弹出的娱乐新闻推送。那标题红得刺眼——#京剧朽木混进德云社#，后面跟着个爆字。

她的心猛地沉下去，像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手指不听使唤地点进去，屏幕的冷光照得她脸发白。营销号的文章做得"证据确凿"，头图是三年前京剧团考核时的照片——她跪坐在地上，头发散乱，面前的刘兰芳先生背对着镜头，只留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的字幕。文字里把她说成偷师不成反被逐出师门的劣徒，说张云雷收她是为了"制造话题"，连她今天在湖广会馆唱《探清水河》都被批成"不伦不类的哭腔"。

评论区像炸开的马蜂窝。

"女的本来就不该说相声，还是个被京剧开除的？"\

"张云雷是疯了吧，收这么个玩意儿砸自家招牌"\

"这嗓子唱《探清水河》？我家猫发情叫都比她好听"

一条接一条，像针似的扎进眼里。张晚意浑身发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中午在后台吃的盒饭全堵在嗓子眼。她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边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三年前那个下雪的下午突然砸进脑子里。

十七岁的她穿着单薄的练功服跪在排练厅，青砖地冰得刺骨。刘兰芳先生把她的专业课表摔在地上，红色水笔在"唱腔"那一栏画了个触目惊心的叉："你这嗓子就是个哑嗓子！祖师爷没赏你吃饭的碗！"周围师姐妹的窃窃私语像针尖儿似的扎过来，有人偷偷摸眼泪，更多人低着头装看不见。窗外的雪片子扑簌簌往下落，落在玻璃上就化了，像谁在哭。

"收拾东西走人。"刘兰芳先生最后说的那句话，每个字都长着钩子，把她的自尊刮得血肉模糊。

张晚意趴在马桶边哭出声，指甲抠进瓷砖缝里。她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以为跟张云雷学相声，在湖广会馆唱红了《探清水河》，就能把那些脏泥点子甩干净。原来根本不是，那些话就像长在她背上的疤，稍不注意就被人揭起来，血淋淋地晾在太阳底下。

手机还在床头柜上震动，推送一条接一条，嗡鸣声像只钻进脑子里的苍蝇。张晚意猛地站起来，抓起手机就往墙上砸——

指尖停在半空。

屏幕亮着，是张云雷发来的微信。就一行字："明早十点小剧场见"，后面跟着个她熟悉的小熊表情包，圆滚滚的身子举着加油的小牌子。

张晚意的眼泪"唰"地掉下来，不是委屈，是憋屈了太久的洪水突然找到了出口。她记得第一次见张云雷时，他刚从南京回来不久，走路还不太稳，靠在墙根喝水。阳光打在他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蹲在角落里背《报菜名》，背着背着就哭了，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倒了出来。

"哭什么？"他递过来一包纸巾，石青色长衫的袖子扫过她手背，"能不能成，自己说了才算。"那天他给她讲了半夜的《汾河湾》，还给了她一盒润喉糖，铁盒子上就是这个小熊。

张晚意把脸埋进膝盖，肩膀一抖一抖的。手机硌在掌心，暖洋洋的。窗外的天慢慢亮了，先是深蓝，然后是鱼肚白，最后染上一层淡淡的粉。她坐直身子，用袖子擦了把脸，眼睛红得像兔子，可亮得吓人。

点开和张云雷的聊天框，她敲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最后只发了个"好"。然后把手机壁纸换成了那个小熊表情包，圆滚滚的真可爱。

桌上还放着昨晚没吃完的泡面，酱包凝固在碗底，像块劣质的琥珀。张晚意把面倒进垃圾桶，刷干净碗放回原处。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清晨的风灌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得人脑子发醒。

楼下早点摊飘来油炸糕的香味，混着公交车发动的尾气。张晚意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翻开本子。晨光落在纸上，照亮她昨晚写的几个字："传统与创新"。她拿起笔，在后面又加了两个字："不破不立"。

手机响了，看一眼时间，已经八点半。张晚意把本子合上，换上鞋出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在她身后幽幽熄灭，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本章完

（这章更的有点少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