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就是……中午休息时间，随便聊了几句电影……”林野试图解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电影？”沈砚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毫无笑意，“看来林设计师业余生活很丰富。”他的目光在林野脸上逡巡，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破绽，“和同事，还有……其他朋友，都这么……‘亲密无间’？”

最后四个字，沈砚的语调放得极缓，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林野的神经瞬间绷紧了。沈砚话里有话！他在暗示什么？“亲密无间”？是指张宇拍他肩膀？还是指……他想到了苏晴，想到了陈默，想到了自己平时和朋友们大大咧咧的相处方式。难道在沈砚这种精英眼里，这些都是……不合规矩的“亲密”？

一股莫名的火气和委屈涌了上来。他工作认真负责，私下和朋友怎么相处，关这位大老板什么事？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沈总，”林野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硬气，直视着沈砚，“我和同事、朋友的相处方式，属于私人范畴，只要不影响工作，我想这应该……不需要向您汇报吧？” 他努力控制着，但年轻气盛和直男特有的倔强还是让他忍不住顶了回去。

话一出口，林野就有点后悔。对方毕竟是掌握着项目生杀大权的大老板。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砚看着林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骤然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顶撞的愠怒，有更深的探究，还有一种……近乎于被猎物反抗而激起的、更强烈的兴味和掌控欲。那眼神锐利得让林野几乎不敢直视，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

就在林野以为沈砚要发怒时，沈砚眼中的风暴却奇异地平息了下去，重新归于深潭般的平静。他甚至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姿态放松了一些，只是那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林野，林野完全无法理解的……满意？

“当然。”沈砚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平稳，甚至比刚才更温和了一点，但这温和却让林野感到更加毛骨悚然，“私人时间，林设计师自然有自由。我只是希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野因为紧张而微微握紧的拳头，“我的核心合作伙伴，能将更多的精力，聚焦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平板上的设计方案。

“比如，这个项目。”沈砚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那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千钧之力，“它需要你百分百的专注，林野。”

他第一次，直呼了林野的名字。不是“林设计师”，而是“林野”。那低沉磁性的嗓音念出他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感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猝不及防地缠绕上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

林野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脊椎窜上头皮，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被某种强大存在彻底锁定和宣告所属的悸动与……恐慌。

“我……明白，沈总。”林野的声音有些干涩，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了沈砚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很好。”沈砚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终于收回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重新看向平板，“方案三的配色可以，细节上，这里的光影过渡需要更自然……”他开始就设计本身提出专业意见，仿佛刚才那场充满张力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林野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记录沈砚的修改意见，但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沈砚的声音依旧冷静专业，落在他耳中却像是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刚才沈砚看他时那充满占有欲的眼神，还有那声低沉呼唤带来的奇异战栗，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陈默的警告，可能……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位沈总，对他，似乎真的……“不对劲”。

晚上，林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项目的高强度工作和沈砚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让他身心俱疲。他胡乱洗了把脸，瘫倒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手机响了，是苏晴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林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屏幕上出现苏晴清爽干练的脸。

“喂，大设计师，听着声音怎么蔫儿了？被资本家榨干了？”苏晴打趣道。

林野苦笑一下：“别提了，身心俱疲。”

“怎么？项目不顺？还是……那位沈总又给你压力了？”苏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异样。

林野沉默了几秒，今天在沈砚办公室的经历，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他需要倾诉，而苏晴，是他为数不多能聊这种话题的异性好友。

“苏晴……”林野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下午在沈砚办公室发生的对话，隐去了具体细节，但重点描述了沈砚对他私人交往的“过度关注”和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以及最后那声让他心慌意乱的直呼其名。

“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林野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管天管地还管我跟谁交朋友？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特别……有侵略性。”他最终还是说出了“侵略性”这个词。

视频那头的苏晴，表情从开始的关切慢慢变得凝重，最后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她没有像陈默那样咋咋呼呼，而是认真地问：“林野，你仔细回忆一下，除了这些，他还有没有别的……特别的举动？比如，制造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送你东西？或者……肢体接触？”

林野仔细回想：“单独汇报工作算吗？经常。东西……没有。肢体接触……除了第一次见面握手，没有……”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不过……有一次我汇报时，他靠得很近看我屏幕，肩膀好像……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背？就一下，很快。” 当时他只觉得有点不自在，没多想。

苏晴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林野，听着，我不是危言耸听。”她的语气非常严肃，“根据你描述的，还有我之前听朋友说的他在会议上对你的关注度……这位沈总对你的态度，绝对超出了正常的老板对员工或者合作伙伴的范畴。”

她看着屏幕里林野迷茫又带着点不安的脸，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他那不是简单的‘关注’或‘要求严格’。那是一种……带有强烈个人情感的注视。是占有欲，林野。他看你的眼神，不是在看一个设计师，而是在看……一个他想独占的、属于他的东西。或者说……人。”

“占有欲？”林野被这个词狠狠砸懵了，比听到陈默的“猎物”更让他心惊肉跳。苏晴的分析更冷静，更理性，也更……一针见血。他下意识地反驳：“可……为什么？我有什么值得他……”

“为什么？”苏晴打断他，眼神复杂，“这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是你身上某种特质吸引了他，也许是别的。但结果就是，他现在在用他的方式圈地盘，在警告所有可能靠近你的人，也在……试图驯服你，让你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规则，习惯他的……掌控。”

“驯服……”林野喃喃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沈砚那平静外表下隐藏的强势、步步为营的接近、对他人靠近自己的冰冷反应、办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宣告……所有碎片在这一刻被苏晴的话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潜意识里一直抗拒承认的、荒诞又可怕的可能性。

“林野，”苏晴的声音带着担忧，“我不知道这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但你必须清醒一点，保护好自己。沈砚那种人，背景深，手段多，心思更是深不可测。他对你的兴趣，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你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男人有什么吧？”

苏晴最后这句直白的反问，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林野混乱的神经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从未有过的恐慌和一种更深层次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挂了视频，公寓里一片死寂。林野坐在黑暗里，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苏晴的话，还有沈砚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他吞噬的眼睛。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把这些疯狂的念头赶出去。怎么可能？太荒谬了！沈砚？对他？占有欲？驯服？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冲进浴室，打开冷水狠狠浇在自己头上。冰凉的水流刺激着皮肤，却浇不灭心底那簇被强行点燃、名为“怀疑”和“恐惧”的火苗。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水淋淋的脸，眼神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混乱和挣扎。那个阳光自信、神经大条的林野，似乎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名为“沈砚”的暗流，一点点拖入未知的、令他心悸的深渊。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云鼎大厦顶层，沈砚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红酒，俯瞰着脚下万家灯火。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下午林野在他目光下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那双强装镇定却难掩慌乱的明亮眼睛。

猎物终于开始感受到猎人的存在了。

沈砚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这场由他主导的游戏，才刚刚进入最有趣的阶段。林野的困惑，恐惧，都只会让这场驯服的过程，更加……令人着迷。

他需要做的，只是继续收紧那张无形的网，耐心等待猎物彻底落入掌心。

（暗涌之下，风暴正在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