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灼热和那片覆上的暖意阴影无声交汇。
那片暖意并不厚重，更像是初阳周身常驻的温润气息陡然凝集，有了形状，温和地、带着一种试探的羞怯，轻轻挨蹭着我的指端。那感觉如此奇妙，非虚非实，仿佛握住了一缕被阳光烘烤得蓬松温软的流云。我甚至错觉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织物纹理的细密摩擦感，温暖地烙印在皮肤上。
视野却被那片浓烈的暖黄色完全占据。
初阳转了过来。
不是全然的正面。依旧是侧着身的大半。但就这细微角度的变化，却如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里搅起惊澜。那模糊的脸庞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擦拭了一下，原本混沌的水汽洇染稍褪，露出了更清晰的轮廓走向——微削的下颌线，鼻梁山根隐约的弧度，甚至能看到微抿的唇线一角。
那点微微凹陷的唇角，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笑了。
不是明确的咧嘴，更不是梦中常见的空茫静止。那是一个确切存在的、极其轻柔的面部肌肉变化。像晨曦初露时投在花瓣上的第一道光，在那一小片阴影笼罩的脸颊下方悄然点亮了一瞬。这细微的弧度清晰得如同烙印，狠狠撞在我视线里。
蝴蝶的翅浪骤然在视野边缘沸腾起来。那细微的角度变化像是投进静水的一枚石子，惊动了它们的世界。嗡嗡的、翅膀拍打空气的沉闷声响猛然拔高，无数细小的翅翼翻卷成一片片色彩迷离的光斑，疯狂地在他周身旋舞。斑斓的光点被搅乱，又随着他周身的暖意沉浮不定。几只大胆的蓝闪蝶甚至撞到了我的手背上，细微的冲击感和绒毛拂过的痒感清晰得过分真实。
那带着暖意的“阴影”没有立刻撤离，仍虚虚地覆盖在我指尖前方，只是边缘似乎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微微闪烁，如同被强风吹拂的烛焰尖端。
心跳不再是单纯的沉重撞击，它开始发烫，在胸膛里擂鼓一般喧嚣着，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狂跳。血液加速奔流，耳膜里灌满的不是心跳声，而是越来越大的、无数蝶翼扑扇叠加出的嗡鸣，震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喉咙很紧，吞咽都困难。巨大的惊诧、不敢置信的狂喜、还有一种近乎窒息的心悸混合搅动，几乎要把胸腔撑破。眼睛酸涩得厉害，像被那些闪烁不停的光点刺得睁不开。是他，真的是他！不仅仅是梦里的轮廓，也不仅仅是一个留下的印记！他动了！他在感知！他在……笑？
这念头尖锐地刺穿所有混乱的喧嚣。
“……初阳。” 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出是自己的，像是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面。视线被泪水氤氲得有些模糊，更加剧了那份不真切的眩晕感。我使劲眨了几下眼，想把涌上来的水汽逼回去，好更清楚地确认他脸上那抹可能转瞬即逝的弧度。
周围的蝶群翻飞得愈加剧烈，像是为这声微弱的呼唤而更加疯狂。几片被巨大蝶翼扇起的、边缘泛着奇异金边的碎花瓣被风卷起，悠悠落在我和他之间几乎要相触的空间里。
他侧脸对着我。那个小小的、向上的弧度还停留在那里，带着一种梦境的虚幻和触手可及的真实。那件暖黄的外套颜色浓郁得近乎燃烧，在变幻不定的光线下流淌着蜜蜡般的质感。
“那个初阳，” 几乎是吸着气，我把哽在喉咙深处的话用力挤了出来，声音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踩在震颤的钢索上，“……你叫什么名字？”
蝶翼的嗡鸣陡然尖锐了一瞬，像是在共振。
花海的香气，蝶群翻飞的暗影，甚至头顶那不真切的日光，所有的背景瞬间后退，化为模糊的底纹。我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片浓烈的暖黄和那个侧影。
我盯着那模糊下颌上残余的、尚未完全隐去的唇角弧度，深深吸了一口那浓稠得如同糖浆般的空气，花香几乎粘住了喉咙：“我叫陶喆。” 停顿了一下，又飞快补充，生怕惊扰了他此刻的存在，“……不想说的话也可以，尊重你的选择。” 最后一句话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声音放得很轻，生怕重一点就会把这个刚刚学会“动”和“笑”的梦境吹散。
短暂的寂静降临。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瞬，唯有那些不识趣的蝴蝶还在徒劳地扇着翅膀。
那片笼罩在我指尖前方的暖黄阴影，极其、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低微的声音，如同穿过层层水波抵达水底的尘埃，在我面前的空气中缓缓弥散开。它并非从某个方向传来，更像是在我意识深处直接漾开的涟漪——
“……朝颜。”
很轻很轻的两个音节。
初阳微微侧过一点头。那个细微的角度变化，仿佛是为了让这声回答能更清晰地传递过来。阳光落在他轮廓边缘，给那道模糊的侧影罩上了一层极淡的金晕。我甚至能看到几缕被水汽氤氲的发丝在光晕里显得近乎透明，随着这轻微的侧首，虚虚地垂落了几丝。
笼罩着指尖的那片暖意阴影也随着这个动作，不易察觉地微微浮动。
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原本只有朦胧轮廓的手指，此刻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每一帧都在对抗某种无形阻力的姿态，那只手——不，那只被暖黄色外套袖口包裹的手腕连同其下部分虚影——缓缓地抬了起来。
不是完全的实体抬起，更像某种能量的具现。那只虚虚实实的手，裹挟着一片更为凝练、更为沉静的暖黄色光晕，同样带着迟疑，却又不可阻挡地，探向我还僵在半空中的指尖。
指尖与指尖之间的空间，仿佛被这片纯粹的、凝固了晨光的暖意缓慢而执着地填满。
蝴蝶在余光里疯狂地卷过，像飓风边缘的碎屑。
他微微侧过头。光晕勾勒着他比方才清晰了一分的下颌线条，有几缕被水汽氤氲的发丝在光里近乎透明地垂落。被那片浓艳暖黄包裹的手，正带着一种无声的邀约，坚定地悬停在我指尖的前方。
“……牵我。” 那声音再度在意识的湖面漾开，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梦的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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