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恨 · 浮生

沈钰登基那日，百年难遇的暴雪席卷皇城。

新帝独自立在九龙御阶之上，玄色冕服被朔风吹得猎猎作响。十二道玉旒在额前晃动，珠玉相击的清脆声响却盖不住耳畔那声萦绕三年的玉碎之音。礼官高呼万岁的声浪撞在朱红宫墙上，碎成纷纷扬扬的雪沫。沈钰望着阶下匍匐的群臣，恍惚看见阿沅跪在最后一排，藕荷色的裙摆像初春最早绽放的那朵野芍药。

“陛下..."司礼监掌印第三次捧上龙玺，却见帝王突然按住心口。冕服下那枚贴身收藏的碎玉正在发烫，烫得仿佛要烙穿皮肉。鲜血从沈钰指缝渗出，在玄色锦缎上晕开深色痕迹，与三年前阿沅留在玉佩上的血沁如出一辙。

隆庆十二年的《起居注》记载：新帝勤政爱民，终身未立后。

御书房的烛火常年不熄，沈钰批阅奏折的朱砂笔越来越像在写血书。值夜太监总说听见陛下对着西戎舆图自言自语，可推门进去时，只看见雪光映着帝王手中碎玉，青光幽幽如鬼火。偶尔有老臣斗胆提起选秀，沈钰便摩挲着玉佩裂纹轻笑：“朕的皇后，早在三年前就葬在玉门关外的雪堆里了。"

多年后某个雪夜，宫人们发现帝王崩于案前。

沈钰伏在边防奏报上的姿态像个疲倦的孩童，左手仍紧攥着那枚碎玉，玉屑已深深嵌进掌纹。太医们解不开他僵直的手指，却注意到帝王唇角凝固着奇异微笑——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望见故乡的炊烟。当更漏敲响子时，碎玉突然化作青色流萤，穿过雕花窗棂消散在雪夜里。

史官没有记载的是，那夜皇城三千株白梅同时绽放。

而守陵人信誓旦旦地说，听见了少女清脆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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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柒月重重摔在浮生阁的檀木地板上，碎玉残片从她指缝间簌簌滑落。她蜷缩着剧烈咳嗽，喉间翻涌着玉佩碎裂时的凛冽寒气，五脏六腑都冻得生疼。恍惚间又看见沈钰立在城楼上的身影，玄色衣袂翻飞如垂死乌鸦的翅膀。

“物灵归位的滋味如何？"守阁人提着幽蓝油灯蹲下，灯焰在他皱纹里投下跳动的阴影，“每次穿越都会带走你的一部分魂魄抵债，就像当铺收的利钱。"

柒月颤抖着看向腕间红绳，原本鲜艳的朱砂色已经褪成惨白，第一道裂痕处正渗出蛛网般的血丝。她突然明白沈钰摔碎玉佩时为何会露出那样解脱的表情——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离别，而是带着记忆活着。

“有意思。"守阁人突然用银镊子从她衣领夹出一缕半透明的青丝，“竟能带回'相思引'，看来那丫头到死都..."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柒月触碰青丝的瞬间，整座浮生阁的器物突然共鸣般震颤起来。

无数记忆碎片如暴雪般灌入脑海：

- 阿沅跪在祠堂将玉佩贴在唇边，泪水浸透暗格里的"娶阿沅"三字

- 西戎使节的弯刀刺入她胸口时，玉佩发出的青光震碎了帐篷

- 最后一口生气化作血珠，渗入玉髓时形成的奇异纹路

“现在懂了？"守阁人用灯罩接住飘散的青丝，"器物不会说话，但碎裂时吐露的真话，比活人一辈子的情话都真。"

晨光穿透雕花窗棂时，柒月踉跄着爬起来。西墙博古架上那柄玄铁剑正在滴水，暗红液体落在青砖地上，像极了沈钰批阅奏折时滴落的朱砂。当她下意识伸手时，剑穗上干涸的血迹突然活过来般爬上她的指尖。

"它等你很久了。"守阁人擦拭灯罩的手顿了顿，“毕竟当年，是你亲手把它折断的。"

黑暗吞噬意识的最后一刻，柒月听见两个重叠的声音：

阿沅带着哭腔哀求：“别走..."

而剑刃在耳畔低语："看看你是怎么毁掉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