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书房浸在沉水香的气息里,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蛛网般的暗影。柒月清醒时,发现自己被悬在乌木剑架上,正对着窗外一株病梅。那梅树虬枝盘曲,枯瘦的枝干上零星挂着几朵将败未败的白梅,在寒风中簌簌发抖,花瓣飘落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像未化的雪。
剑架下方的青砖地上散落着几本奏折,朱批的字迹力透纸背,墨迹深深沁入纸背。戌时的更鼓刚过,余音在殿宇间回荡,惊起檐角几只栖息的寒鸦。柒月听见朱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那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沈钰坐在紫檀木案前,玄色常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如纸。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将高挺的鼻梁映出一道锋利的剪影。太子眼下挂着浓重的青影,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螭纹佩——那玉佩如今只剩半块,断口处缠着的金丝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殿下!"侍卫撞开雕花门的瞬间,柒月闻到北风带来的血腥气。年轻侍卫的铠甲上还沾着夜露,额角有道新鲜的擦伤,血迹已经凝固,在火光下呈现暗红色:“肃王带着亲兵往这边来了!"
沈钰的手顿住了。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在墙上,像只蓄势待发的猛禽。柒月拼命震动剑穗,羊脂玉坠撞在檀木架上发出“咔嗒"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脆。
“慌什么。"沈钰的声音比剑锋还冷。他起身时,玄色衣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那是用银线绣的螭龙纹样。柒月注意到他右手指甲全部断裂,指腹结着厚厚的茧——这是连日批阅军报留下的痕迹。
当太子抽剑出鞘时,动作优雅如舞蹈。剑刃映出他眼尾新添的细纹,还有眉心那道愈发明显的疤痕。柒月借着剑身的反光,看清了剑镡内侧的暗纹——那根本不是通敌证据,而是用失传的微雕技法刻的《山河图》。雁门关某处标着朱砂红点,旁边刻着蝇头小字:“丙辰年腊月初七,阿煜代受毒箭于此。"
“哥!"沈煜的声音先于人影到达。少年将军今日着了绛色骑装,衣领袖口都用金线绣着细密的云纹。马尾用金环高高束起,发梢还沾着夜露的湿气。腰间却反常地配着西戎样式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的红宝石在烛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他手里提着个雕花食盒,桂花糕的甜香瞬间冲淡了书房的血腥气。
柒月感觉剑身突然滚烫。她看见沈煜虎口处新增的茧——是连日握那把西戎弯刀磨出来的。更可怕的是他颈侧若隐若现的红痕,像极了西戎人“血誓"留下的印记,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尝尝?"沈煜笑着揭开食盒,露出底下压着的羊皮卷,“刚从..."
剑锋突然不受控制地刺出。柒月眼睁睁看着蟠龙剑指向沈煜心口,却在最后一寸硬生生停住。沈钰的手腕在颤抖,青筋顺着苍白皮肤蜿蜒如剑身上的龙纹。剑尖距离沈煜的心口只有半寸,正好是当年那支毒箭射入的深度。
“解释。"太子声音很轻,却让窗棂上的冰凌簌簌掉落。食盒翻倒的瞬间,柒月看见羊皮卷上赫然是雁门关布防图,角落盖着西戎狼头印,印泥尚未完全干透,在烛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沈煜的笑容僵在脸上。少年将军的睫毛在火光中投下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颈侧的红痕突然开始渗血,血珠顺着锁骨滑入衣领,在绛色衣料上晕开更深的痕迹。
“哥,"沈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回到了儿时撒娇的语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偷酒喝吗?"他抬手想擦汗,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陈年的烫伤——那是十岁那年为救兄长打翻烛台留下的。
沈钰的剑尖微微颤抖。柒月感觉到剑身上传来一阵奇异的共鸣,那是玄铁在悲鸣。书房角落的铜漏滴答作响,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窗外,最后一片白梅花瓣悄然飘落,无声地坠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