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的世界比想象中更加寒冷彻骨,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柒月感觉自己被禁锢在冰凉的金属牢笼中,视线被分割成无数碎片,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不同的场景,如同万花筒般在她意识中旋转。朱砂符咒在穿堂风中不安地颤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某种隐秘的低语。青铜丹炉蒸腾着热气,白烟在炉顶蟠龙雕纹间诡异地扭曲缠绕,时而化作龙形,时而散作云雾。墙角药架上堆积的夜交藤和断肠草散发着苦涩的清香,混合着丹砂的金属气味,在柒月的意识中烙下灼热的印记,让她想起浮生阁里那些浸泡在药酒中的毒虫。
道观的清晨总是带着露水的湿气,青石台阶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晨光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玄尘子的手指抚过鎏金镜框时,柒月清晰地看见他虎口处那道陈年剑伤——那是二十年前除妖时留下的,伤口边缘呈现不规则的锯齿状,至今仍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像是被某种剧毒侵蚀过。老道士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却带着常年炼丹染上的淡淡硫磺色,指尖因长期接触药材而微微泛黄,指腹上布满了细小的灼伤痕迹,记录着他数十年来炼丹制药的岁月。
“师父,这面镜子真的能照出妖怪的原形吗?"
明澈的声音清亮得像山涧流淌的泉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镜面微微倾斜,映照出少年道士仰起的脸庞。他生得极为俊秀,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清晰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肌肤下蜿蜒。右眼角一粒朱砂痣红得妖异,像是被谁用蘸血的笔尖轻轻点上去的,在晨光中格外醒目。道冠束起的乌黑发丝间露出小巧的耳垂,上面还留着儿时冻伤的浅疤,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是初春的桃花瓣。
玄尘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背影在镜中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老道士的道袍下摆沾着新鲜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当归气味,混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柒月注意到他腰间佩戴的玉佩缺了一角——那是去年为明澈挡天雷时劈碎的,断口处还留着焦黑的痕迹,边缘处缠绕着细细的金线,显然是被精心修补过,但依然能看出当初受损的严重程度。
“莫要盯着镜心看。"老道士枯瘦的手指轻敲镜面,指节突出的骨节在铜镜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婴戏纹最会迷惑人心智,特别是..."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玄尘子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捂住嘴,绢子上立刻绽开暗红的血花,像冬日里突然盛开的红梅,在素白的绢布上显得格外刺目。明澈的目光闪了闪,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某个硬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窗外的晨光渐渐明亮起来,将师徒二人的影子投在青石地板上。玄尘子的影子佝偻瘦削,如同风中残烛,而明澈的影子却诡异地比本体高大许多,在晃动间似乎还生出了不自然的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生长。一只早起的山雀落在窗棂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室内的铜镜,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惊慌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几片飘落的羽毛在晨光中缓缓旋转,最终无声地落在积满灰尘的窗台上。
道观后山传来隐约的钟声,悠远而沉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铜镜表面突然泛起一阵涟漪,柒月感觉到镜中世界开始扭曲变形,那些鎏金雕刻的婴戏纹仿佛活了过来,孩童的笑脸在镜框上缓缓移动,嘴角咧开到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细密的尖牙。明澈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触碰到了镜面,指尖在冰冷的金属上留下一道湿痕,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师父..."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右眼角的朱砂痣似乎更加鲜红了,“我好像看见镜子里有东西在动..."
玄尘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枯瘦的手指猛地抓住明澈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少年吃痛地皱起眉头。老道士的眼中闪过一丝柒月从未见过的恐惧,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历经沧桑的警觉。道观外的风突然变得猛烈,吹得门窗砰砰作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拍打着这座古老的建筑。
在某个瞬间,柒月似乎看见铜镜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是一只眼睛,血红而巨大,充满恶意地注视着镜外的世界。但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然而明澈的呼吸却突然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右眼角的朱砂痣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今日的功课到此为止。"玄尘子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他迅速用一块绣着八卦图案的红布将铜镜盖住,动作之快带起一阵风,吹灭了最近的一盏油灯。道观内顿时暗了几分,只剩下从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几缕晨光,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光影。
明澈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他眼中闪烁的异样光芒。他的手指依然紧握着袖中的某样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道观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乌鸦,它们静静地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上,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