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魇

子时的道观比柒月想象中更加阴森可怖。

铜镜被移到了明澈的寝居，摆在靠窗的梨木案几上。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蛛网般的暗影。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将少年道士的身影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那影子时而膨胀时而收缩，肩颈处诡异地隆起，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皮下蠕动。

明澈披散着头发坐在镜前，鸦羽般的青丝垂落在素白中衣上，发梢还滴着沐浴后的水珠，在衣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今日特意换上了新熏过安息香的中衣，可柒月仍能嗅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铁锈混合着腐烂的草药，从少年每一寸肌肤里渗透出来。

案几上的烛台是青铜所铸，铸成仙鹤衔芝的样式。此刻烛泪顺着仙鹤的喙滴落，在案几上积成小小的红蜡堆，像凝固的血珠。明澈惯用的玉簪横在一旁，簪头的莲花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柒月注意到簪尾新磨出的尖锐角度，以及暗槽里残留的黑色黏液——那绝不是普通的淬毒。

“我知道你在看。"

少年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他凑近镜面，呼出的白雾在铜镜上凝成霜花，又很快消融。镜中倒映的面容依旧俊美无俦，可那双眼睛——柒月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明澈的瞳孔扩张到极大，几乎吞噬了整个虹膜，在烛光下泛着野兽般的幽绿。右眼角的朱砂痣红得发黑，像一滴干涸的血。

明澈用簪尾蘸了朱砂，在镜面上画下一道歪斜的符咒。鲜红的液体顺着纹路流淌，像一条条细小的血蛇，在镜面蜿蜒爬行。柒月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朱砂——里面混入了人血，她能嗅到那股独特的铁锈味。

“帮我看看..."少年的声音突然分裂成两个声调，一个清亮，一个沙哑，"师父后颈...是不是有鳞片？"

铜镜剧烈震颤起来，镜面泛起诡异的波纹。在符咒完成的刹那，柒月看见镜中玄尘子的倒影开始扭曲变形——道袍下伸出布满青黑鳞片的蟒尾，后颈的皮肤翻开，露出底下闪着冷光的鳞甲。更可怕的是，这幻象正在影响现实：隔壁打坐的玄尘子突然闷哼一声，后颈真的浮现出鳞片状斑纹！

“果然..."明澈抚摸着镜中异象，指尖兴奋得发抖。他挽起左袖，露出手腕内侧的黑色纹路——那是心魔入体的征兆，像蛛网般在皮肤下蔓延，已经爬到了肘部。“他们都说..."少年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嘶哑，“...师父二十年前就该死了..."

柒月拼命想让镜面恢复清明，却见镜框婴戏纹的眼睛渗出鲜血。那些鎏金雕刻的孩童笑脸突然活了，咧开的嘴里露出细密的尖牙，齐声唱道：“真作假时假亦真~"歌声钻入明澈的耳中，少年道士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像极了冷血动物的眼睛。

“砰！"

明澈突然暴起，一拳砸在镜面上。裂纹如蛛网般蔓延，每一道裂痕里都渗出粘稠的黑气。柒月听见隔壁玄尘子剧烈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黑气缠绕上明澈的手指，像活物般钻进他的七窍。少年白皙的皮肤下顿时有东西在游走，脖颈处鼓起可怖的肿块，像是有条蛇在皮下蠕动。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寝居内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那支摇摇欲坠的蜡烛，火光将明澈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不断膨胀变形，最终定格成一个非人的轮廓——头生双角，背展肉翼，分明是古籍中记载的魔物形态！

少年道士突然安静下来，缓缓直起身子。当他再次看向铜镜时，柒月惊恐地发现——镜中倒影没有跟着移动！那个“明澈"依然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嘴角咧开到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满口尖牙...

窗外传来乌鸦凄厉的啼叫。夜风突然变得狂暴，吹得门窗砰砰作响。案几上的烛火剧烈摇晃，最终"噗"地一声熄灭，将整个房间投入绝对的黑暗。在这片黑暗中，柒月清晰地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是血，从镜面裂纹中滴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