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镜

暴雨停歇后的黎明，道观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柒月透过残破的铜镜碎片，看见明澈抱着玄尘子逐渐冰冷的身体在丹房内呆坐了整整一夜。少年道士的素白中衣已被血染成暗红，湿漉漉的黑发黏在惨白的脸颊上，右眼角的朱砂痣不再鲜艳，反而呈现出一种淤血般的紫黑色。

晨光透过破损的窗棂斜射进来，在青石地板上画出斑驳的光影。铜镜的碎片散落各处，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场景——最大的一块碎片中，幼时的明澈正骑在玄尘子肩头摘桃子，笑得眉眼弯弯；稍小些的碎片里，少年明澈发着高烧，老道士彻夜不眠地为他换额上的湿巾；还有一块菱形的碎片，映出去年生辰时玄尘子将桃木剑郑重交到徒弟手中的画面。

明澈突然动了。他缓缓松开怀中的师父，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少年道士的手指触到玄尘子腰间那方玉佩——缺角的那块，边缘缠绕着金线。玉佩被鲜血浸透，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红光。明澈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师父..."少年的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像是声带被烈火灼烧过，"您说过...镜能照见本心..."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拾起地上最大的那块铜镜碎片。碎片边缘锋利如刀，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寒芒。明澈望向碎片中的自己——那张曾经俊秀的脸庞此刻布满青黑色的血管，右眼的瞳孔已经变成诡异的竖瞳，眼白的部分爬满血丝。

"原来这就是...我的本相..."

少年突然笑了，笑声中夹杂着呜咽，在空荡荡的丹房内回荡。他举起镜片，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左手腕。鲜血喷涌而出，却不是正常的鲜红色，而是浓稠如墨的黑血，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明澈用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画起诡异的符文，每一笔都让他的脸色更加灰败。

"以我之血...唤汝之魂..."

随着咒语念诵，道观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屋檐下的铜铃疯狂摇晃，发出刺耳的声响。那些散落的铜镜碎片开始颤动，每一片都浮到半空中，围绕着明澈旋转。碎片中映出的画面正在融合，逐渐形成完整的景象——是玄尘子生前的模样，老道士正在画面中焦急地呼唤着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明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黑血不断从手腕的伤口涌出，在地上形成复杂的阵法。他的皮肤开始龟裂，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鳞甲，右眼角的朱砂痣完全变成了黑色，像一只丑陋的虫子趴在脸上。

"师父...等等我..."

少年道士的声音已经变得非人，嘶哑中夹杂着诡异的嘶嘶声。他拾起那块最大的镜片，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口。在镜片没入胸膛的瞬间，整个道观突然被刺目的白光笼罩，所有铜镜碎片同时炸裂成齑粉！

柒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意识被粗暴地拽回浮生阁。她重重摔在檀木地板上，喉间涌上铁锈味的血腥气。阁内幽蓝的灯火映照出她满身的伤痕——那些铜镜碎片在她灵魂上留下的刻痕，正在渗出淡金色的液体。

守阁人提着青铜油灯缓步走近，灯光下可见满地都是铜镜的碎片，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场景。老人枯瘦的手指捡起最大的一块，碎片上映着明澈最后的微笑——少年道士躺在血泊中，手中紧握着玄尘子的玉佩，嘴角带着解脱般的笑意。

"镜子的记忆最是刁钻。"守阁人的声音罕见地带着几分疲惫，"总把真相藏在最痛的角落。"

柒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红绳又添了一道裂痕，边缘泛着铜锈色，轻轻一碰就簌簌落粉。她的指甲缝里嵌满了细小的铜屑，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阁外突然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西侧博古架上，一只青瓷药盏无风自动，盏底残余的药渣散发出熟悉的苦腥气——正是玄尘子常给明澈熬的那种汤药的味道。药盏旁的鎏金铜镜突然映出画面：已经成为魔物的明澈，正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用破碎的镜片一遍遍划开自己的手腕...

"镜裂则魂醒。"守阁人突然掐灭灯焰，在黑暗完全降临前的刹那，柒月看见自己掌心浮现出龙鳞状的纹路——与明澈身上出现的鳞甲一模一样。有女子轻笑声从镜中传来，带着说不尽的苍凉：

"师父说过，破镜终难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