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彻底沉入西山,燕京城换了筋骨。白日里煎饼馄饨的热气散了,天香楼前那条长街却活了过来。
灯笼次第点亮,勾出飞檐斗拱的影。脂粉香混着酒气浮在半空,和着丝竹声缠着笑语,织成一张奢靡的网。
谢宝珞缩在街角暗影里,脸上粗硬的假胡茬在灯笼余光下更显潦草。
她死死盯着天香楼金匾额,攥着包袱的手指节发白。
怀里最后两个铜板换的杂面馍馍,硬得像石头,硌得心口发慌。兄长生死的焦灼,比饥饿更甚地烧灼着她。
天香楼的门开了又合,美人公子流水般淌进去。
谢宝珞的目光像钩子,终于钩住了一辆在门前停稳的青帷马车。
车帘掀起,一个穿赭色锦袍、身形精悍的中年男子利落下车,虎目扫视四周,带着行伍中人特有的警觉。身后两个劲装护卫,眼神锐利如鹰。
“罗将军您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龟奴露出谄媚的笑,弓着腰做出“请进”的姿势。
罗威文!
谢宝珞的呼吸瞬间屏住。
机会就在眼前!
她手摸向背后的重剑剑柄。
然而罗威文一行脚步不停,径直穿过门口龟奴的谄笑和莺声燕语,迅速消失在门内喧嚣深处。
硬闯?自然是不能的。
谢宝珞还没被冲昏头,她自己副寒酸模样,只怕门都摸不到就被乱棍打出来。
此番只需偷偷潜入,试探一下罗威文即可。
高墙矗立。
她仰头,足尖在墙角一蹬,借力向上蹿去,几次无声的腾挪,那身破旧衣衫便融入了楼顶浓重的夜色。
天香楼内,暖香浮动。
二楼雅间,推开檀木隔扇,正对着楼下的琴台。
“景焕,不愧是你选的地方,今晚的琴会挺热闹啊。”沈茂看着楼里来往的人,不禁感叹。
李选斜倚在锦垫圈椅里,修长手指捏着玉竹折扇的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掌心。
闻言,他懒懒抬了抬眼皮,嘚瑟开口:“那必须的,在燕城论起玩乐这块,我李二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折扇“唰”地展开,轻摇着,又为他添了几分风流。
同在窗边凭栏的徐煜转过头看他,清俊的脸上带着无奈:“景焕,慎言。流传出去,少不得一番风雨。”
“不怕不怕,”李选轻笑,无所谓道,“关于我的流言也不缺这几句。”
一旁的宋容慢条斯理地在盘里捡了颗葡萄扔进嘴,嘴里含糊:“也就只有你这般潇洒。”
他话音未落,楼下灯火骤然暗下,只余琴台周围一圈琉璃灯盏,投下朦胧光晕。
环佩叮咚,极轻微,却瞬间攫住所有心神。
一道倩影,在提灯侍女引路下,款步行至琴台中央。
女子着着素白如雪的云锦衣裙,脸上覆着半幅同色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朦胧光下,她就如瑶池仙女,清冷得不沾烟火。
喧嚣的大厅瞬间死寂。
她微微颔首,素手轻抬,落于琴弦。
“叮——”
第一声琴音,清泠如冰泉初破。
谢宝珞伏在屋瓦上,轻手轻脚地挪动。
她凝神观察着下面。
今日天香楼里,富贵商人都是散座,真正有权势的,身份尊贵的,都在雅间里。
罗威文若在,必在二楼东侧“听涛”或“揽月”雅间。
身体刚扑到天窗边缘,手指将触冰冷琉璃,整个人悬在屋顶——
“咻!”“咻!”两道凌厉的破空声几乎同时撕裂头顶夜风!
谢宝珞瞳孔骤缩,腰腹发力,硬生生在半空拧身变向。
两枚飞镖擦着她肋下疾射而过,“笃笃”两声钉入远处的瓦片,力道惊人
“包围。”一声低沉的断喝在屋顶另一侧响起。
四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无息地从不同方向包抄而来。
动作迅捷无声,下盘极稳,刀未出鞘,但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已如实质般锁定了她!四人站位封死了所有退路,配合默契,绝非普通护院!
双拳难敌四手。
谢宝珞瞬间放弃了窥探的念头,落地瞬间右手已闪电般探向背后重剑的布裹。
然而一条浸油牛筋索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卷向她脚踝。另一人则揉身扑上,五指成爪,带着腥风直扣她握剑的右腕。第三、第四人则封住左右闪避空间,形成必杀之局。
电光火石间,谢宝珞牙关紧咬,她猛地收住拔剑之势,脚下灌注全力,朝着四人合围中唯一稍显薄弱的侧后方——那个使牛筋索的守卫方向,狠狠一跺。
“哗啦——!”
那片屋瓦本就被她借力猛踏,此刻承受不住巨力,应声轰然碎裂坍塌!
谢宝珞借着这一踏的反冲之力,身体如同断线风筝,主动向方那巨大天窗侧下方的回廊方向——倒栽下去!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暂时脱离死局的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