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抬手,用袖子慢悠悠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淡淡一笑:“这算什么好本事。”
他顺手将手边温着的茶盏往窗外推了推,仿佛在敬这天地光阴:“替人算命啊,如同替人借债。今日你多拿他一两银子,”
他顿了顿,眼神掠过窗外池塘上漂浮的几片残荷:“明日,指不定就要多还他十两的因果纠缠。麻烦,太麻烦。”
话音未落,袖中滑落一枚铜钱,“叮“一声脆响,正巧叠在扶苏带来的、还在扑腾的鱼身上。
“何况——”他眯起眼,望向池塘边鬼鬼祟祟、正对着鱼篓探头探脑的狐狸精,唇边笑意加深,带着点洞悉的无奈,“我若真有算命的本事,早该算出今日你会拎着鱼来拆我的台。何至于......落得这般狼狈?”他摊了摊沾着莲汁和鱼腥的手。
扶苏眉梢一挑,她岂会不知李莲花根本不会什么掐算?他啊,之所以被人当作半仙,不过是因着那颗聪明得过分的脑袋,于细微处窥见天机,于人心幽微处推演因果罢了。
或是这秋日莲香太清寂,她看着窗外流云聚散,一个盘旋许久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李莲花,”这是她失忆后,第一次如此郑重地问,“一个人的前尘往事,当真......重要么?”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
李莲花手中剥莲子的动作微微一顿,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前尘往事嘛......”
他指尖轻轻弹开一片莲衣:“就像这池塘里的浮萍,水动时聚在一处,瞧着挺大一片,你说它重如山岳也无妨;风止水静时,它自己就散了,轻飘飘的,你说它无足轻重也成。“
“觉得它重,它就沉沉压在心上;觉得它轻,它也就随风去了。”
抬眼看向她,茶色的眸子里映着柔和夕照:“扶苏大夫今日是药炉熏着了,还是池塘看久了,生出这些感慨来?”
“我只是觉得......”扶苏的目光追随着天边一缕被拉长的云丝,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一个人,总该有些过往的根须扎在土里吧?像棵树一样。我......可有亲人?他们如今在何处?可会......在某个地方寻我?可会因遍寻不着而忧心如焚......”
李莲花垂眸饮茶,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缓步走到扶苏身侧,指尖在她肩上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既然想不起……”纸包在她眼前晃了晃,酸甜的梅香散出来。“不如尝尝这个?”
他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豁达,“横竖啊,这人活着,吃饭、睡觉、看花开花落......往后的日子,总比沉在旧梦里打捞那些捞不起来的影子,要......长得多,也实在得多。”
他将纸包塞进扶苏手里,“活着,不是靠记住什么才叫活着。是眼下这一刻,你站在这里,有风,有光,有这刚钓上来的活鱼,还有这......等着下锅的莲蓬。这每一刻,都是真真切切的'活着'。“
“至于根须......”他微微一笑,指了指窗外池塘边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你看那草,根扎得未必深,风来了也会倒,可雨停了,它又立起来了。活着本身,就是它最大的根。“
李莲花他这一生,看见过最美的风景,也见识过人间的美丑。山间的微风,竹林的幽静,热闹的街市与天下第一的名头有着同等的价值,在无尽的偶然性中,每一秒都是生命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