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宫的寒冬，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地渗透着每一寸空间。瓦盆里那两株稚嫩的姜苗，在明玉近乎偏执的守护下，艰难地存活了下来。每一片新展开的、带着浅绿脉络的叶片，都成了这片绝望灰白中唯一的亮色，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求生意志。她将它们视若珍宝，用指尖沾着珍贵的雪水（融化后沉淀的）小心滴灌，甚至对着它们喃喃自语，仿佛它们是唯一能听懂她倾诉的伙伴。
然而，生存的压力远不止寒冷。饥饿，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时刻抽打着明玉的神经。每日那点稀粥和硬窝头，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能量。身体日益虚弱，头晕眼花，四肢乏力。明玉看着那两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姜苗，一个念头疯狂滋长——**必须扩大生产！** 不仅是姜，她需要更多的食物来源！这方寸囚笼，就是她最后的战场！
“肥料”的收集成了首要难题。那个充当便盆的破瓦罐容量有限，发酵速度也慢得令人心焦。明玉的目光扫过冰冷破败的屋子，最终落在角落里一堆被废弃的、大小不一的破瓦罐、破陶片上。一个计划在她脑中成形。
她开始像个拾荒者一样，在咸安宫的前后院落、犄角旮旯里仔细搜寻。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冻得她脸颊生疼，手指僵硬。她不顾一切，用冻得开裂流血的手，在冰冷的碎砖瓦砾中翻找着任何可能充当容器的残骸。一个豁了口的腌菜坛子，半个裂开的酱缸底，几个边缘破损的粗陶碗……每找到一件，她都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带回她那间冰冷的“囚室”。
收集来的“宝贝”堆在墙角。明玉开始她的“基建工程”。她用碎瓦片当铲子，在院子里那些被冻得硬邦邦的荒地上，艰难地刮取着表层相对松软的浮土。指甲劈裂了，渗出血珠，混着泥土，她毫不在意。刮下的冻土块被她带回屋里，放在唯一的破窗下，借助那微弱的热量慢慢解冻。冻土化开，变成冰冷的泥浆，她用破布过滤掉较大的碎石和草根，将相对细腻的泥土收集起来。
这些泥土，被她一捧捧地填充进那些搜刮来的破坛烂罐里。虽然每个容器都小得可怜，但积少成多。很快，墙角排开了一溜儿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花盆”，里面都装满了冰冷的、贫瘠的泥土。晚晴看着这小小的“生产基地”，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仿佛一个将军在检阅自己刚刚建立的、装备简陋却斗志昂扬的军队。
接下来，是“种子”。姜块是核心资产，但数量太少。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王婆子每日塞进来的食物。那几片黑乎乎的咸菜，成了她的目标。她忍着恶心，将咸菜反复在珍贵的雪水里冲洗（为了减少盐分），然后仔细地挑拣出里面可能混杂的、未被完全腌透的菜籽——芥菜籽、萝卜籽，甚至可能是几粒发蔫的辣椒籽！每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籽粒，都被她像对待珍珠般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用破布包好，藏在怀里，用体温保护着它们微弱的生机。
她还盯上了窝头。每次拿到那硬邦邦的石头，她不再立刻啃食，而是先用碎瓦片一点点刮下表面的硬壳，仔细收集刮下来的、混合着灰尘的碎屑。她幻想着这些粗粝的粉末里，或许残留着未被完全磨碎的麦粒或玉米粒？虽然希望渺茫，但她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可能。
这天，王婆子塞进来的咸菜里，竟然意外地夹杂着几小段带着根须的白菜帮子！明玉的眼睛瞬间亮了！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她强压着激动，小心地将那几小段白菜帮子根部带着的泥土洗掉（泥土也是珍贵的），然后将它们像宝贝一样种进了最大的那个破酱缸底里。她甚至狠心省下几口稀粥，兑上雪水，浇在白菜根上。**不求它能长大，只求它能活下去，长出几片新叶！** 这就是额外的维生素来源！
然而，最大的挑战，依旧是**寒冷**。那些排放在冰冷地面上的“花盆”，里面的泥土很快又冻得硬邦邦。明玉看着自己那床唯一的、薄如纸片的破棉被，又看看墙角那一排承载着希望的“花盆”，一个更加疯狂的决定诞生了——**拆被！**
她用牙齿和冻得麻木的手指，配合着碎瓦片，艰难地拆开了棉被边缘的缝线。里面填充的，是早已板结发黑、散发着霉味的劣质棉絮。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脏污、板结的棉絮一点点撕扯开，揉搓得尽量蓬松一些（虽然效果甚微），然后像给婴儿盖被子一样，极其轻柔、均匀地覆盖在每一个“花盆”的泥土表面！一层薄薄的、肮脏的“棉被”，成了她给那些沉睡的种子和幼苗唯一的保暖措施。
做完这一切，明玉看着墙角那一排盖着“破棉袄”的坛坛罐罐，再看看自己那床被掏空了棉絮、只剩下两层破布的“被子”，抱着胳膊在冰冷的炕上瑟瑟发抖，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为了活下去，尊严算什么？** 她甚至觉得，自己像个守护着一窝鸡崽的老母鸡，虽然鸡崽可能永远也孵不出来。
胤礽那边，自从那晚接受了明月推过去的半罐姜汤稀粥后，似乎陷入了一种更加深沉诡异的死寂。不再有疯狂的咆哮和砸东西的声音传来，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穿透厚厚的墙壁，在死寂的院落里回荡，听得人揪心。
明玉每日依旧会从自己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口粮里，省下一小部分——有时是几口稀粥，有时是掰下来的一小块窝头，有时是切下的薄薄一片姜——放进那个豁口的瓦罐里，加上一点雪水，小心翼翼地推到木栅栏下属于胤礽的那一边。
起初几天，毫无动静。瓦罐孤零零地待在冰冷的泥地上，落满了灰尘。明玉心中叹息，只当自己做了无用功，或许那人真的已经心死如灰，连求生的本能都放弃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