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爬到墙头,金色的光就从雕花窗棂里挤进来,在青砖地上画了好几道亮条条。将军府的正厅里早就挤满了人,二十多个穿官服的太医分坐在两边,膝盖上摆着小几案,上面放着银针、瓷碗和捆药材的油纸包。空气里一股子艾草混着薄荷的味道,闻着让人鼻子发痒。
额娘抱着我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我穿着身石榴红的撒花襁褓,右胳膊上贴着块藕荷色的软绸。她的手托着我的腰,手指冰凉冰凉的,指甲明明修剪得圆圆的,这会儿却不自觉地掐进我后腰的肉里。
"都安静。"坐在对面的王院判清了清嗓子,这白胡子老头从银盒子里拿出把象牙柄的小刮刀,刀尖亮得晃眼。李太医赶紧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帮我揭开胳膊上的软绸。
所有人的呼吸声一下子都没了。
就见我细皮嫩肉的胳膊上,赫然鼓起个红包包,顶端亮晶晶的,看着像里面包着水。王院判拿刮刀轻轻碰了碰,我"哇"地一声哭出来——妈的这老东西下手没轻没重!等老娘长大了非拔你胡子不可!额娘赶紧拍了拍我的后心,我立刻把剩下的哭声咽了回去,改成抽抽搭搭的假哭。
王院判拿银签子挑破那个痘疹,挤出点清亮亮的水珠子,对着光仔细瞧。"色红形凸,顶端含脓,与天花初起无异。"他说着把银签扔进旁边的酒盏里,"叮"的一声脆响,听得我心里发毛。
坐在右边的几个老太医集体叹了口气,其中那个留山羊胡的刘太医直接开始收拾药箱。李太医脑门上全是汗,手里攥着我前几天画的牛痘发展图直哆嗦——那是我趁人不注意,用炭笔在草纸上画的,虽然线条跟蚯蚓似的,但大致形状没错。
阿玛拄着拐杖站在屏风后面,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我瞅见他穿的石青色锦袍下摆沾着黑糊糊的药渍,肯定是昨晚又偷偷炼丹治烫伤了。额娘昨天还抱怨,说他非要亲自守在丹炉边,结果差点又把自己燎了。
"费夫人,"王院判把刮刀放回银盒,"事已至此,请将贵女移送隔离营。朝廷有令,私试痘疹之术,按律当..."
"王大人!"额娘猛地站起来,怀里的我一个趔趄,差点从襁褓里滑出去。她稳住胳膊,声音清亮得像敲锣,"七日时间未到!《本草纲目》有云,痘症观察需满七日!我女这几日奶吃得香,夜里也不哭不闹,哪有天花病人的高热不退、昏迷谵语?"
王院判冷笑一声,白胡子翘得老高:"等高热不退、昏迷谵语就晚了!去年三阿哥府里就是这样,开始只当是风寒,结果一家子死了七口!"
"那是他们..."额娘还想说什么,屏风后面突然传来"咳咳咳"的剧烈咳嗽声。阿玛捂着嘴走出来,脸色比纸还白,帕子上红殷殷的一片刺得人眼睛疼。
"王院判,"阿玛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声音沙哑,"犬女若真是天费扬古满门抄斩无怨,但现在时辰未到,还请大人..."话没说完又是一阵猛咳,额娘赶紧把我塞给旁边的刘嬷嬷,跑过去扶住他。
我伸着胳膊要额娘抱,心里着急得不行。这都第七天了,按道理该结痂了啊!难道这牛痘在我身上失效了?不对啊,系统明明说成功率99.9%...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候,李太医突然"哎呀"一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抓得死紧,比王院判那刮刀还疼。"院判请看!快请看!"他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此痘基底虽红却边缘清晰,天花痘疹是呈葡萄状一簇一簇的,这个是单独一个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牛角做的放大镜,哆哆嗦嗦地凑到我胳膊上:"而且你们看!疹尖颜色是浅黄!天花是深紫黑!还有还有..."他突然抬头看额娘,"夫人,小姐这几日是不是总挠这里?"
额娘一愣,没顾上擦阿玛嘴角的血就跑回来:"是啊!夜里总用手背蹭胳膊,我还以为是蚊虫叮咬。"
"这就对了!"李太医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银针都跳起来,"天花初起是剧痛!牛痘才是发痒!这是最根本的区别啊!"
我一看有门儿,赶紧配合表演。伸出小胖手使劲挠胳膊,一边挠一边对着阿玛哭:"阿玛抱...痒...兰儿痒..."哭着哭着,准确地抠住那个痘疹,指甲缝里立刻带出一点点黄痂。
"各位请看!"额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的小手,把带痂皮的手指举到众人面前,"这是今早辰时刚脱落的痂皮!天花至少需十二日方结痂,我女今日才第七日!"
她转身从桌上拿过白玉盘,小心翼翼地把我指甲缝里的痂皮刮下来。几个胆大的太医凑过来看,刚看两眼就"嘶"地抽口冷气,像是被烫着似的后退半步。
"神了...这结痂速度..."\
"边缘还真的整齐...不像天花那种溃烂样..."\
"而且小姐精神头这么好,哪像得天花的?"
议论声嗡嗡地起来了,王院判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夺过玉盘对着光反复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系统提示:检测到群体性认知颠覆,功德值+50。当前余额:75】
叮!涨功德了!看来有戏!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小太监特有的尖嗓子:"太后驾到——费将军府接驾——"
屋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个一直板着脸的王院判,嘴巴张得能塞个鸡蛋。额娘赶紧把我抱回来,慌乱地整理我的襁褓,又去帮阿玛擦脸。
"怎么回事?"阿玛抓住额娘的手,声音压得很低,"太后怎么会突然来?魏珠那个阉货肯定没安好心!"
额娘脸色发白,但还是强作镇定:"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兰儿现在这样,说不定还是好事。"她低头亲了亲我的额头,"我的小福星,再帮额娘一次。"
话音刚落,院子里已经传来哗啦啦的跪倒声。我被额娘抱着跪在人群最前面,只能看见无数双官靴从眼前走过。最前面那双绣着金线团龙的,一看就是主子。
"都起来吧。"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哀家听说将军府里研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防痘法子?"
我偷偷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明黄宫装的老太太被人扶着,脸上皱纹堆垒,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正直勾勾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