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鬼

看守所的铁门在江辰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走廊里惨白的光灯管嗡嗡作响，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能闻到空气里浓烈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点灰尘和汗液的酸腐气息，刺得鼻腔发疼。这种味道让他想起医院，想起林薇有次感冒发烧，他陪着她打点滴，她皱着眉头说药水好苦，他就偷偷买了颗糖塞在她嘴里。

押送的警员脚步很重，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来回反射。江辰攥紧了钱包里那张被林薇咬了一口的电影票存根，纸张边缘已经磨得起毛。那是《泰坦尼克号》重映的时候，林薇非要拉着他去看，看到杰克沉入海底时哭得稀里哗啦，把他的袖子都浸湿了。当时他还笑她傻，这么老的电影还能哭成这样。现在他才明白，有些眼泪不是为电影流的，是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探视间比审讯室更小，一股铁锈味从焊接的铁桌腿里渗出来。江辰刚坐下，椅子就发出"吱呀"的抗议声。对面的防弹玻璃足有五公分厚，边缘能看到年轮似的波纹。他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玻璃，声音沉闷得像敲在棺材板上。

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突然硌得慌，内侧刻的"辰&薇"三个字像是长进了肉里。江辰想起林薇当时非要跟师傅说刻深点，再深点，说这样就算老了看不清字，摸都能摸出来。师傅笑着说她小姑娘家就是心思重，现在想来，她那时是不是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

门锁突然传来转动声，江辰猛地抬起头。

苏晴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囚服，头发用根塑料皮筋扎在脑后，露出光秃秃的额头。才几天不见，她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下巴尖得能戳死人。以前那个天天泡在美容院、连指甲缝都要涂得亮晶晶的苏晴，现在连脚后跟都沾着灰。

看守打开手铐时，苏晴的手腕上露出几道紫红的勒痕。她踉跄着走到椅子边坐下，塑料拖鞋在地上蹭出刺啦声。当她的目光穿过玻璃落到江辰脸上时，眼睛突然就红了，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砸在桌面上。

"阿辰..."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过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听着像劣质收音机里的广播，"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你是不是还爱着我？"

江辰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他突然发现苏晴的右手食指在颤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像是在打什么暗号。这个小动作，跟他第一次带她见林薇时一模一样。那天在餐厅，苏晴也是这样轻轻敲着桌子，笑着说"薇薇姐你真能干，自己开设计工作室好厉害"，转头就偷偷在他耳边说"她工作室好像偷税漏税哦"。

"阿辰你说话啊，"苏晴伸手想摸玻璃，指尖快碰到时又猛地缩回去，指甲在桌面上划出白印，"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我就是当时太害怕了，张强说林薇不肯走，还威胁要去告我，我一着急才..."

江辰突然笑了，笑声在狭小的房间里撞来撞去，显得格外刺耳。苏晴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着急？"江辰把脸凑近玻璃，近得能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你着急到找个赌徒去绑架她？着急到看着她被砍成一块块扔江里？苏晴你摸着自己良心说，你哪次说害怕不是做戏？"

苏晴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肩膀一耸一耸的，囚服后面那块沾着油渍的地方跟着颤动。

"是她逼我的！都是她逼我的！"苏晴猛地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凭什么什么都比我好？凭什么你爸妈就喜欢她这种装模作样的？我跟你说她早就背着你跟别的男人暧昧不清，你不信！我给你看聊天记录你还骂我恶毒！"

江辰的手指在玻璃上慢慢划过苏晴扭曲的脸，像是在描摹一件恶心的标本。他想起林薇手机里那些被苏晴PS过的聊天记录，当时他眼睛都红了，指着林薇鼻子骂她不要脸。林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首饰盒说"你自己看！我有没有收过别人东西！"，他却看都不看就摔门而去。后来警察在她工作室抽屉里找到那个首饰盒，里面除了他送的东西什么都没有，连客户送的小礼物都整齐地包装好，写着"已退还"。

"我真后悔，"江辰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后悔没早点发现你是条毒蛇。"

苏晴突然安静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她慢慢擦干净脸上的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仔细地叠成小方块。这个小动作让江辰心里咯噔一下——林薇也有这个习惯，紧张的时候就喜欢叠纸巾。

"阿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苏晴突然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僵硬的弧度，"在蓝调咖啡馆，你穿一件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块烫伤疤。你说那是小时候救邻居家妹妹被开水烫的，我当时就觉得你好勇敢。"

江辰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苏晴说的没错，那天他确实穿了白衬衫。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件衬衫是林薇用第一个月工资给他买的，说他面试穿正好。林薇还特地在衬衫口袋绣了朵小小的栀子花，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苏晴这种只会买名牌的人当然发现不了。

"记得又怎么样？"江辰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摩挲无名指上的戒指，内侧的刻字硌得指骨生疼，"你处心积虑接近我，不就是看中我家有点钱？"

"不是的！"苏晴突然激动起来，双手拍打着桌面，"我是真的爱你！从第一次见你就爱了！我知道我用错了方法，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看到你对林薇笑，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江辰慢慢抬起左手，把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对着灯光。光线透过戒指，在玻璃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斑，内侧刻的字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苏晴的眼神瞬间凝固了，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瞳孔骤然收缩，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你知道这戒指里面刻了什么吗？"江辰缓缓转动戒指，让刻字的一面正对着苏晴，"除了'辰&薇'三个字，林薇还让师傅加了点特别的东西。"

苏晴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窒息。她的手紧紧抓着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缝里渗出细密的汗珠。江辰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戒指内侧，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怎么不说话了？"江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知道林薇什么时候上班，知道她喜欢走哪条路回家，知道她银行卡密码是我们的纪念日..."

"我不知道！"苏晴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像是玻璃摩擦，"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

看守闻声推门进来，沉声警告："安静点！"

苏晴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等看守关上门，她突然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江辰："阿辰，放过我吧，求你了。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他们还在家里等我..."

江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推到玻璃前。那是技术科放大的林薇戒指内侧照片，暗纹在高清镜头下清晰可见——不是什么复杂花纹，而是三个小小的罗马数字：Ⅻ、Ⅴ、Ⅲ。

"十二月五号，我们确定恋爱关系的日子。"江辰的声音像淬了冰，"林薇说这是我们爱情的密码，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苏晴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片上的数字，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江辰清楚地看到她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指甲深深抠进了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密码的？"江辰猛地提高声音，像一头发怒的雄狮，"你以为林薇真的那么傻吗？她早就发现你不对劲了！她在你手机上装了监听软件，录下了你和张强的通话！"

苏晴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高压电击中。她惊恐地看着江辰，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辰注意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什么，仔细一看，竟然是个"十"字。

"她本来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江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那天她拿着录音去找你，你却..."

"是他逼我的！我没办法！"苏晴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双手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说如果我不照做，就把我爸妈公司偷税漏税的证据交给税务局！我不能让我爸妈出事啊！"

话音刚落，苏晴突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看着江辰。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仿佛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江辰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向前倾身，死死盯着苏晴苍白的脸："他是谁？告诉我！"

苏晴拼命摇头，牙齿咬着嘴唇，都渗出了血。她的身体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睛不安地瞟向门口，仿佛随时会有人冲进来。

"说啊！"江辰重重拍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响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了吗？张强那个赌徒哪里来的胆子敢杀人碎尸？他背后肯定有人！"

苏晴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绝望："你别问了！你斗不过他的！连警察都不敢碰他！"

就在这时，看守推门进来："时间到了。"

江辰不甘心地盯着苏晴，想从她脸上找到更多线索。苏晴却突然低下头，不再看他，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哭。江辰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

他走到玻璃前，把脸贴得很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你以为你守口如瓶就能活命吗？你知道的太多了，你的同伙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的。"

苏晴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血色尽失。她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江辰清楚地看到她的瞳孔在收缩，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剧烈颤抖。

江辰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探视间。走廊里的光灯管依旧嗡嗡作响，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走到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探视间紧闭的门，握紧了左手的戒指。

林薇，我知道了。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他迈步向前走去，背影决绝而坚定。走廊尽头的阳光透过铁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江辰一步步走进那片光明里，眼神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