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梅岭,连空气都是黏稠的。
许卿安合上笔记本电脑时,窗外蝉鸣正盛。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指尖触到皮肤上薄薄的一层汗。屏幕的蓝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文档最上方显示着"第17章完"的字样。这是他来到梅岭后完成的第十七篇连载,故事里那个总爱光着膀子干活的农家汉子,原型正睡在隔壁房间。
刷新页面后,评论区立刻涌出几十条新留言,点赞数像温度计遇热般直线上升。
【大大这章写得太戳心了!老胡的原型是谁啊?】
【山村生活描写得太真实了,连灶台上的油渍都写出来了】
【新出场的柴云妹子好可爱!求加戏!】
许卿安挑了条最长的评论回复:"老胡确实有原型,是个会做不辣菜的江西老表。"发完他自己都笑了,手指悬在键盘上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他还会用山泉水冰西瓜,现在正在隔壁打呼噜。"
窗外,一只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声音穿透纱窗,在房间里回荡。许卿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脊椎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热浪立刻扑面而来,夹杂着草木蒸腾出的青涩气息。
院子里静悄悄的。胡时毅的草帽挂在门廊的钉子上,随着热风轻轻晃动;竹椅上放着他早上换下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厨房的水缸盖上放着半个没吃完的烧饼,边缘已经有些发硬——显然又是去村里"赚小钱"了。
许卿安换了件宽松的白色亚麻衬衫,这件衣服洗得有些发透了,阳光一照几乎能看见他锁骨的轮廓。下身套了条卡其色短裤,踩着胡时毅给他买的竹编拖鞋——鞋底纳得厚实,鞋面上还用红绳编了个平安结,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
临出门前,他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抓了抓头发。镜中人眼角微微下垂,带着熬夜后的倦意,嘴角却噙着不自觉的笑意。水龙头有些漏水,水滴落在搪瓷脸盆里,发出规律的"叮咚"声。
盛夏的梅岭,连下山的小路都是滚烫的。许卿安的拖鞋踩在青石板上,能感受到透过鞋底传来的热度。路旁的毛竹长得正盛,竹叶被晒得卷了边,青翠的竹节上挂着晶莹的树脂。几只蚱蜢躲在草丛里,被脚步声惊起,"嗖"地窜进更深的草丛。
转过一个弯,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在湛蓝的天空中画出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最先路过的是村里的小卖部——准确来说是个麻将馆。褪色的红漆招牌上"便民商店"四个字已经斑驳,玻璃柜台里摆着落灰的香烟和过期零食,真正的热闹在里屋。
老旧的吊扇"吱呀吱呀"转着,四五个老人围坐在麻将桌旁。铜烟锅里的旱烟袅袅升起,在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桌上的麻将牌被摸得油光发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八万!"
"碰!"
"哎哟老李头你今天手气可以啊!"
门外的空地上,十几个孩子在玩抓人游戏。年龄小的不过五六岁,蹒跚着追跑,光着的脚丫踩在滚烫的地面上也毫不在意;大些的十二三岁,已经懂得战术配合,躲在树荫下伺机而动。看到许卿安走来,游戏突然暂停,所有孩子齐刷刷地望过来,像一群好奇的麻雀。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率先跑过来,小手心里攥着颗水果糖:"许老师,吃糖!"她缺了颗门牙,说话漏风,把"老师"说成了"老西"。糖纸是粉色的,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得有些发软。
许卿安蹲下身,视线与小女孩平齐:"谢谢,你怎么知道我姓许?"
"胡叔叔说的!"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其他孩子也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补充:
"胡叔叔说你是写书的!"
"胡叔叔说你住在山上那个老房子里!"
"胡叔叔说你怕辣!"
许卿安被孩子们的热情包围,鼻尖萦绕着汗水和糖果混合的气息。他注意到几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外围,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你推我搡地偷笑,不时偷瞄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脸蛋红得像熟透的杨梅。这场景让他想起大学时在文学社被学妹们围观的经历,不禁莞尔。
告别孩子们,许卿安继续沿着村道漫步。路边的野菊花开得正盛,黄灿灿地连成一片,引来几只蜜蜂嗡嗡飞舞。一条清澈的小溪穿过村子,几个光着膀子的小男孩正在浅水区抓鱼。他们用背心做成简易的网兜,蹑手蹑脚地靠近石缝,突然出手时溅起大片水花。
"我抓到啦!"一个黝黑的男孩高举着战利品,阳光下,一尾小鱼在他掌心拼命扭动,鳞片闪着银光。
许卿安驻足观看,溪水倒映着蓝天白云,也倒映出他模糊的身影。他突然想到——三十年前的胡时毅,是不是也像这样,光着脚丫在小溪里摸鱼?晒得黝黑的脊背上滚着水珠,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裤脚卷到膝盖,口袋里说不定还装着顺手摸来的田螺。
正出神时,一块小石子"啪"地落在他脚边,溅起些许尘土。许卿安抬头,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胡时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浓重口音的呼唤:
"你到哪里去?"
阳光有些刺眼,许卿安抬手遮在额前,这才发现声音来自路边一户人家的二楼窗户。胡时毅探出半个身子,胳膊支在窗台上。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背心,汗水把布料洇成深色,紧贴在结实的胸膛上。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变成了透明的金色。
"我随便走走。"许卿安回答,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你在这干嘛?"
"打麻将,你来不咯?"胡时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下巴上还沾着一点瓜子壳,显然是刚才边打牌边嗑的。
许卿安这才注意到,村里此起彼伏的麻将声像某种奇特的交响乐。他抿了抿唇,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垂下:"我不会打麻将。"
"你看我打咯?"胡时毅趴在窗台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一会我带你上山玩咯?那边有片野板栗,应该熟了。"
许卿安点点头,绕到屋前。这户人家的院墙是用山石垒的,缝隙里长着几簇顽强的野草。院门敞开着,门楣上贴着褪色的"福"字。院子里种着几株月季,粉色的花朵开得正艳,旁边晾衣绳上挂着几件小孩的衣裳,在风中轻轻摇晃。
顺着外置的楼梯上到二楼,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许卿安推开虚掩的房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茶香和烟草味,还混杂着瓜子、汗水和木质家具的气息。
屋里摆着两张麻将桌,其中一桌坐着胡时毅和三个中年妇女。麻将牌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桌上的茶渍形成了不规则的地图。
"哎哟,这就是你家那位大作家啊?"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转过头,她涂着鲜艳的口红,耳垂上的金耳环随着动作晃动,"长得真俊,难怪你天天往山上跑,饭都不跟我们吃了。"
胡时毅笑骂了一句方言,惹得女人们哈哈大笑。许卿安注意到他耳根微微发红,像是被太阳晒的,又像是别的什么原因。
"坐这儿!"胡时毅拍了拍身边的空椅子,椅面上还放着他的深色外套。
许卿安有些局促地坐下,悄悄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墙上贴着去年的年画,已经卷边发黄;角落里堆着几袋化肥和农具;茶几上摆着茶壶和积了厚厚一层瓜子壳的托盘;电视机里正放着戏曲节目,音量调得很小。典型的农家客厅,处处透着生活的痕迹。
"你那个手气,输惨了让你朋友看笑话?"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调侃道,她打出一张"三万",指甲上还残留着褪色的红色指甲油。
胡时毅撇撇嘴,摸牌的动作带着不服输的劲头:"那不一定,指不定好运就来了!"他转头对许卿安眨眨眼,压低声音道,"我今天手气可差了,已经输了二十多。"
许卿安安静地看着他们打麻将。胡时毅在牌桌上的样子很不一样——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线,摸牌时手指轻轻摩挲牌面,像是在感应什么。但一旦和旁人聊天,他又恢复了那种爽朗的笑容,用方言和女人们聊着村里的趣事,时不时爆发出大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轮到胡时毅摸牌时,他突然扭头,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许卿安,你帮我摸一张呗?"
"啊?"许卿安愣住了,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我不会..."
"没事,随便摸一张。"胡时毅推了推他的手,掌心温暖干燥,"我输麻了,不在意。"
在三个女人促狭的目光中,许卿安硬着头皮伸手摸了一张牌。他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感受牌面,生怕摸到一张"炮牌"。麻将牌冰凉光滑,带着岁月的痕迹。
"是什么?"胡时毅凑近,呼吸拂过许卿安的耳畔。
许卿安把牌递给他,指尖微微发抖。胡时毅接过牌,眼睛突然亮了。他"啪"地把牌拍在桌上,推倒自己的牌:"和了!清一色!怎么说,我说了我运气来了,拿钱拿钱!"
三个女人哀嚎着掏钱,一边抱怨胡时毅耍赖,一边好奇地打量许卿安。卷发女人甚至伸手想摸许卿安的手:"让我也沾沾福气!"被胡时毅笑着挡开了。
胡时毅得意地晃着赢来的钞票,崭新的纸币发出清脆的声响:"你是我福星啊!"
许卿安的耳朵突然烧了起来,热度一直蔓延到脖子。他僵硬地点点头,假装对窗外的风景产生了兴趣。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麻将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胡时毅赢来的钱在光斑中闪闪发亮。
接下来的几局,许卿安成了胡时毅的"专属摸牌手"。说来也怪,只要是他摸的牌,胡时毅总能凑成好牌型。女人们从一开始的调侃变成了半真半假的抗议:
"这不公平!"
"许老师是不是会特异功能啊?"
"老胡你作弊!"
胡时毅只是哈哈大笑,赢来的钱在桌上堆成了小山。他时不时凑到许卿安耳边低语,热气拂过耳廓:"再帮我摸张大的。"许卿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的气息,混合着廉价洗发水的柠檬香。
阳光渐渐西斜,屋里的光线变得柔和。许卿安看着胡时毅被夕阳笼罩的侧脸,鼻梁投下的阴影,嘴角的笑纹,还有说话时滚动的喉结,突然觉得,这样的下午,似乎也不错。
当最后一局结束,胡时毅把赢来的钱分出一半塞给许卿安:"福星的份。"
许卿安刚要推辞,就被胡时毅拉着手腕站了起来:"走咯,带你去山上玩!"他向女人们道别,在她们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拉着许卿安快步离开,连外套都忘了拿。
下楼梯时,许卿安忍不住问:"你经常来打麻将?"
"偶尔啦,"胡时毅回头一笑,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上金边,"村里就这点娱乐。不过今天特别开心——"他突然凑近,在许卿安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因为有你在。"
许卿安的心跳漏了一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还有不知谁家收音机里传来的《牡丹亭》唱段。这一切平凡而美好,就像胡时毅给他的感觉一样——简单,温暖,真实得让人心头发烫。
盛夏的梅岭,连夕阳都是滚烫的。胡时毅的手心贴着他的手腕,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比阳光还要灼热。许卿安想,或许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留在盛夏里的人。
盛夏的午后三点,日头正毒。许卿安站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看着胡时毅蹲在院门口系鞋带。汗水已经浸透了胡时毅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背心,布料紧贴在宽阔的背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他的草帽随意地挂在背后,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你确定要现在去?"许卿安抬头看了看白花花的太阳,"这么热的天..."
胡时毅系好鞋带站起身,脖颈上的汗珠顺着锁骨滑进衣领:"这会儿去正好,到山顶刚好能看日落。"他摘下挂在门后的新草帽递给许卿安,"给,专门给你买的。"
许卿安接过草帽,指腹触到帽檐内侧时发现了异样——那里用红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个"安"字,针脚粗犷却整齐,像是有人反复拆缝了好几次。他抬头看向胡时毅,后者正假装研究自己那顶旧草帽上的破洞,古铜色的脸颊上浮着可疑的红晕。
"你绣的?"许卿安轻声问,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字。
胡时毅摸了摸后颈:"昨晚睡不着...随便练练手。"他抢在许卿安继续追问前转身,"我去装点酸梅汤,山上喝。"
厨房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许卿安戴上草帽,大小刚好。他走到穿衣镜前照了照,镜中人清瘦白皙,与这顶粗糙的草帽意外地相配。帽檐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他眼角的细纹,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胡时毅拿着军绿色水壶出来时,许卿安正在系鞋带。他蹲下身,动作自然地接过许卿安手中的鞋带:"我来。"粗糙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脚踝,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自己..."许卿安的话没说完,胡时毅已经利落地系好了鞋带,还顺手拍了拍他的小腿:"好了,走吧。"
大风门步行道的入口藏在村尾一片毛竹林后面。穿过最后几户人家时,胡时毅从路边摘了片棕榈叶,三两下折成扇子递给许卿安:"扇着,凉快点。"
棕榈叶边缘有些扎手,但扇起来的风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许卿安跟着胡时毅穿过一片稻田,稻穗已经泛黄,在热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田埂上长满了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穗子扫过小腿,痒痒的。
"到了。"胡时毅拨开一丛茂盛的蕨类植物,露出半截斑驳的木牌——"大风门步行道",红漆已经褪色剥落,木质也被雨水泡得发胀。
许卿安惊讶地看着这个隐蔽的入口:"这里还真是景区?"
胡时毅笑着摇头,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顶多算个野景点。"他指了指木牌旁边几乎被杂草掩盖的石碑,"这步行道是十年前村里集资修的,想搞旅游,后来没人来,就荒了。"
步行道的前半段是水泥台阶,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台阶缝隙里钻出顽强的野草,开着不知名的小花。胡时毅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伸手拉许卿安一把:"小心,这里有点滑。"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虎口处有一道陈年的疤痕,摩擦着许卿安的掌心。许卿安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茧子,粗糙却让人安心。
转过一个急弯,水泥路突然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始的泥土小径。胡时毅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驱蚊水:"伸手。"冰凉的液体喷在许卿安裸露的手臂上,带着刺鼻的草药味。
"我自己来..."许卿安想去接瓶子,胡时毅已经蹲下身,认真地给他的小腿也喷上驱蚊水。发梢扫过膝盖,激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泥土小径蜿蜒向上,两旁是茂密的毛竹林。竹竿青翠挺拔,竹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胡时毅像只敏捷的山羊,轻快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停下来等许卿安。
"累不累?"在一个稍微平缓的拐角处,胡时毅递过水壶,"喝点酸梅汤。"
许卿安接过军绿色水壶,金属外壳已经被晒得发烫。酸梅汤冰凉酸甜,还带着一丝薄荷的清凉,瞬间驱散了暑气。他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好喝。"
胡时毅接过水壶,嘴唇刚好碰到许卿安刚才喝过的位置。许卿安看着他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赶紧移开视线。
"尝尝这个。"胡时毅从路边摘下一颗红艳艳的野果,在衣角上擦了擦递给许卿安,"野草莓,小时候最爱吃。"
小小的果子躺在掌心,红得发亮。许卿安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立刻在口腔中爆开,带着阳光的味道。"好吃。"他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猫。
胡时毅笑了,眼角挤出细纹:"前面还有野杨梅,不过现在可能过季了。"他顺手摘下一片竹叶,三两下折成小船,"给你玩。"
随着海拔升高,竹林渐渐稀疏,视野开阔起来。透过树木的间隙,可以看见山下蜿蜒的小溪,像一条银色的丝带缠绕在群山之间。远处的水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田埂将水面分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歇会儿吧。"胡时毅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铺了条毛巾,"这里视野好。"
岩石被太阳晒得发烫,隔着毛巾都能感受到温度。许卿安坐下时,胡时毅突然伸手摘下了他的眼镜:"都是汗,我给你擦擦。"
世界顿时变得模糊,只剩下胡时毅近在咫尺的轮廓。许卿安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阳光和草木的气息,能感觉到他轻柔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眼镜被重新戴上时,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胡时毅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
后半段路越来越陡,许卿安的呼吸变得急促,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胡时毅放慢脚步,时不时指着某处风景给他看——一株开得正艳的野杜鹃,花瓣上停着只蓝翅膀的蝴蝶;一只匆匆掠过树梢的松鼠,蓬松的尾巴像把小伞;一块形似老鹰的岩石,胡时毅说他们叫它"鹰嘴岩"。
"快到了。"胡时毅回头伸出手,"最后一段有点陡,我拉你。"
许卿安握住他的手,借力攀登。胡时毅的掌心滚烫,力道稳健,像是能把他整个人都托起来。转过排列着。赣江像一条闪亮的丝带,穿城而过。更远处,夕阳已经开始西沉,将天边的云彩染成金红色。
"滕王阁就在那边,"胡时毅的手臂擦过许卿安的肩膀,"改天带你去。"他的声音里带着承诺的分量。
许卿安点点头,突然对那座陌生的城市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期待。不是因为"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名胜,不是因为琳琅满目的美食,仅仅是因为身边这个人说要陪他去。
太阳渐渐沉向远山,天空像打翻的调色盘,橘红、金黄、绛紫交织在一起。云层被镀上金边,像燃烧的火焰。胡时毅不知从哪里变出两个煮鸡蛋,还热乎着:"饿了吧?先垫垫。"
鸡蛋壳上沾着些许草木灰,剥开后蛋白嫩滑,蛋黄带着淡淡的茶香。"用茶叶煮的?"许卿安问。
胡时毅点点头:"早上煮好捂在灶灰里保温的。"他三两口吃完自己的鸡蛋,舔了舔指尖。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的最后一抹金光渐渐褪去,暮色像纱幔一样缓缓落下。第一颗星星在深蓝色的天幕上亮起,怯生生地闪烁着。
"该下山了,"胡时毅站起身,向许卿安伸出手,"天黑路不好走。"
许卿安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却没有立刻松开。胡时毅的手掌宽厚温暖,虎口的茧子摩擦着他的皮肤,触感鲜明得让人心悸。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安静许多。夜色中的竹林像一道黑色的屏障,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光路。胡时毅走在前面,时不时提醒许卿安注意脚下的石块和树根。他的背影在手电筒的光晕中显得格外坚实,像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山峰。
"小心,"胡时毅突然转身,双手扶住许卿安的肩膀,"这里有段塌方。"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酸梅汤的甜香。许卿安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能数清他鼻梁上的几颗小雀斑。两人就这样在狭窄的山路上静止了几秒,谁都没有先动。
最终是胡时毅先松开了手,转身继续带路。但许卿安注意到,他的耳尖在月光下红得发亮。
回到村里时,已是繁星满天。谁家的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采茶戏,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胡时毅的手不知何时又牵上了许卿安的,两人十指相扣,谁都没有说话,却都明白——这个夏夜,这场日落,这次牵手,将会成为记忆中最明亮的那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