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笙捏着那枚假银元,指腹感受着金属冰冷的欺骗感,心头那点刚赚到“巨款”的雀跃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巡猎的感知清晰地告诉她,这玩意儿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西贝货,里面指不定塞了什么破铜烂铁。她冰蓝色的眸子冷冷地扫过当铺老板那张堆满虚假笑意的胖脸,那眼神,让常年混迹三教九流、脸皮厚过城墙的老板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后背莫名窜起一股凉意。
“姑……姑娘?”老板干笑着,眼神闪烁,“银元……没问题吧?这可是正经袁大头!”
时笙没说话。她只是缓缓抬起右手,那枚假银元安静地躺在她沾着泥灰的手心。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寒气,如同有生命的冰蛇,无声无息地从她指尖蔓延而出,瞬间缠绕上那枚银元。空气中响起极其细微的“滋啦”声,仿佛冷水滴入滚油。
下一秒,在老板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那枚“袁大头”表面以惊人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坚冰!冰层还在不断增厚、加固,转瞬间就把它冻成了一块拳头大小、冒着森森寒气的冰坨子!冰层内部,银元扭曲变形、材质劣质的本质被冻结得纤毫毕现。
“啧。”时笙嫌弃地撇撇嘴,手腕轻轻一抖。
“咔嚓!”
冰坨子连同里面冻得脆硬的假银元,在她掌心碎裂开来,化作一堆毫无价值的冰渣和金属碎片,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当铺油腻的柜台上,在死寂的当铺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当铺老板脸��的笑容彻底僵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他看看那堆冰渣碎片,又看看时笙那张没什么表情、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寒霜的脸,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这……这哪里是外地来的傻妞?这分明是……是妖怪啊!他想起城西那片凶宅的传说,再看时笙身上那件虽然脏但样式奇特的衣服,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莫不是凶宅里的老鬼化形出来了?!
“嗬……嗬……”老板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脸色惨白如纸,抖得像个筛糠。他想喊人,想逃跑,可身体像被冻僵了一样动弹不得。
时笙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凶狠的威胁都更让人胆寒。她没再多说一个字,弯腰,从柜台上那堆冰渣里,精准地捡起自己那个星际打火机,随意地在脏兮兮的衣角上擦了擦,塞回腰间暗袋。然后,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出了当铺那扇散发着霉味的木门。
门外阳光刺眼,街市喧嚣。当铺老板“噗通”一声瘫软在柜台后面,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 * *
凶宅小院。
时笙盘腿坐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面前摆着她的“创业基石”:一个缺了口的破瓦罐,半瓶仙舟罗浮特供的“清凉薄荷油”(小瓷瓶上还贴着三月七歪歪扭扭写的“提神醒脑!阿笙专用!”标签),还有……一大碗刚从隔壁街口那眼还算清澈的公用水井里打来的凉水。
“原材料匮乏……条件艰苦……”时笙捏着下巴,冰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属于开拓者的、永不熄灭的“搞事”光芒,“但伟大的发明往往诞生于简陋的环境!帕姆说过,列车的锅炉也是从烧柴开始的!”
她小心翼翼地拔开薄荷油的小木塞。一股极其霸道、极其提神醒脑、带着强烈植物辛凉气息的味道瞬间冲了出来,弥漫在小小的院落里。离得近的几株顽强野草被这气味一冲,叶子都蔫巴了几分。
“嘶……劲儿真大。”时笙被呛得揉了揉鼻子,眼角泛起一点生理性的泪花。她捏着瓶子,极其谨慎地、只往瓦罐里的清水中滴了……一滴。
清澈的水面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那一滴浓稠的绿色薄荷油迅速沉底,并未立刻化开。时笙拿起一根还算干净的枯枝,伸进去搅了搅。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随着枯枝的搅动,那滴薄荷油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水中迅速晕染开来。清澈的井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极其清透、赏心悦目的淡绿色!一股清新到极致、带着强烈冰爽感的薄荷香气蓬勃而出,瞬间驱散了院中原本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阴寒气息,连空气都仿佛凉爽了好几度!那香气纯粹而凛冽,吸一口,感觉从鼻腔一路凉到肺叶,再直冲天灵盖,精神为之一振!
“成了!”时笙眼睛一亮,这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仙舟出品,果然精品!
接下来是关键一步——冷冻。
时笙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悬停在瓦罐上方寸许。她闭上眼睛,心神沉入巡猎命途那冰冷而奔涌的力量源泉。不再是之前本能地驱寒或爆发力量,这一次,她需要的是极其精微的控制。意念如同无形的刻刀,引导着体内那冰蓝色的洪流,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如同最柔韧的丝线,顺着指尖流淌而出。
寒气无声弥漫。
瓦罐中,淡绿色的薄荷水面,以时笙指尖正对的位置为中心,一圈涟漪般的白霜迅速扩散开来。水面不再波动,仿佛时间被冻结。白霜向下蔓延,透明的冰晶如同最细密的网,在水中飞速生长、交织、凝结!
没有剧烈的降温,没有夸张的冰雾升腾,整个过程安静,带一种奇异的韵律感。短短几个呼吸间,瓦罐里那淡绿色的液体,已经变成了一块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淡绿色云雾缓缓流动的……巨大冰块!冰块表面光滑如镜,散发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寒气,将瓦罐外壁都冻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完美!”时笙收回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巡猎之力对冰元素的掌控,简直是为制冰量身定做的天赋!她拿起旁边那根坚硬的枯枝,灌注一丝力量,枯枝尖端瞬间覆盖上薄冰,变得锋利如刀。
“唰!唰!唰!”
动作快如闪电,枯枝化作一道道模糊的残影。巨大的冰块在瓦罐中纹丝不动,但内部却传来密集而轻微的碎裂声。时笙手腕一抖,枯枝收回。
她伸手,抓住瓦罐边缘,轻轻一提。
“哗啦——”
一整块淡绿色的大冰块被轻松提了出来。但此刻的冰块内部,早已被刚才那几刀精准地切割成了几十根大小均匀、四四方方的……冰棍坯子!每一根冰棍都晶莹剔透,绿意盎然,被一层薄冰巧妙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只需轻轻一掰,就能分离。
时笙拿起一根,入手冰凉刺骨。她凑近闻了闻,那提神醒脑的薄荷清香直钻脑仁。她试着舔了一下。
“嘶——!”
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的清凉感瞬间在舌尖炸开!那感觉不像是在吃冰,更像是一道纯净的、带着薄荷香气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顺着喉咙一路冰镇下去!味道……其实没什么甜味,就是纯粹的冰和浓缩到极致的薄荷精华,霸道得让人头皮发麻,但那股子直冲天灵盖的清爽劲儿,在长沙这湿热黏腻的夏天午后,简直是沙漠里的一捧雪!
“够劲儿!”时笙被冰得龇牙咧嘴,眼泪都差点飙出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解暑神器!提神醒脑!还自带驱蚊效果!就是……好像少了点灵魂。”她咂咂嘴,回味着那爆炸性的清凉,“灵魂就是……甜味!得想办法搞点糖。”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板“冰棍矩阵”放回瓦罐,指尖再次释放寒气,将其牢牢冻住保鲜。
* * *
午后,阳光最毒辣的时候。
时笙用一块洗得发白(其实也没多白)的破布,将瓦罐整个包起来,只露出顶部一点,像个奇怪的包袱背在身后。瓦罐内壁持续散发着寒气,透过破布,在炎热的空气里形成一小片移动的“低温区”。她左手还拎着一个用藤草简单编成的、歪歪扭扭的小篮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几根刚刚掰下来的淡绿色冰棍。每一根都冒着丝丝白气,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诱人(或者说,诡异?)。
地点,选在了城西码头通往主街的一条相对热闹的岔路口。这里人来人往,有刚下工的码头苦力,有推着小车的商贩,也有行色匆匆的路人。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湘江特有的水腥气。
时笙找了个稍微背阴的墙角,把藤草篮子放在地上,自己则抱着那个寒气森森的瓦罐包袱,靠着墙根蹲了下来。她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用这几天突击学来的、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长沙话,气沉丹田,喊出了她在这个时空的第一声叫卖:
“冰——棍儿——嘞——!”
“透心凉——透心亮——!神仙闻了都打激灵——!”
“提神醒脑!驱邪避暑!走过路过莫错过——!”
声音不算特别嘹亮,但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奇特的、冰棱撞击般的清脆感,在嘈杂的街市上异常清晰地传开。
效果……立竿见影。
周围几丈范围内的喧嚣,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扛着麻袋的苦力停下了脚步,汗珠子挂在黝黑的脸上忘了擦;摇着蒲扇的路人忘了摇扇子,张着嘴;连推着小车卖凉茶的老汉,都忘了吆喝,扭过头,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墙角那个衣着古怪(制服虽然脏,但款式绝对没见过)、背着个冒冷气的怪包袱、面前摆着一篮子冒着白气绿棒子的年轻女子。
静。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码头的号子声和江轮的汽笛声隐隐传来。
时笙脸上的笑容有点僵。这反应……不太对啊?剧本不应该是大家蜂拥而上,惊叹这夏日奇迹吗?怎么都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
一个离得近的、穿着粗布褂子的大妈,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伸着脖子,眯着眼使劲瞅篮子里的东西,嘴里小声嘀咕:“绿……绿油油的……还冒寒气……这……这莫不是……尸毒冰坨子?听说城西凶宅……”
大妈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瞬间,“尸毒”、“凶宅”、“绿棒子”、“冒寒气”几个关键词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哎哟我的老天爷!真是凶宅那边来的!”
“我就说看着邪性!那包袱还在冒白烟呢!”
“快走快走!沾上晦气!”
“别是水鬼变的吧?拿这个勾魂?”
人群如同见了瘟神,“哗啦”一下以时笙为中心,瞬间空出了一个半径三米以上的真空地带!人人脸上带着惊恐和嫌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仿佛她和她那一篮子冰棍是什么洪水猛兽、瘟疫之源。
时笙:“……” 她低头看了看篮子里的冰棍,晶莹剔透,薄荷清香还在顽强地往她鼻子里钻。尸毒?勾魂?开拓者的脑回路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古早民智未开时代的巨大冲击波。
“不是……这……” 她试图解释,举起一根冰棍,“好吃的!凉快的!薄荷味!提神!”
她这一举,人群又“呼啦”往后猛退一大步。一个大叔差点被后面的人绊倒,脸色煞白地指着她:“妖……妖女!她要施法了!快跑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转眼间,刚才还人头攒动的路口,除了几个胆大的远远缩在墙角探头探脑,就只剩下时笙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瓦罐,对着空空如也的地面和一篮子无人问津的冰棍发呆。一阵热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场面一度十分凄凉。
“……出师未捷身先死?” 时笙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的商业帝国还没开张就要胎死腹中。巡猎的力量在体内蠢蠢欲动,很想把冰棍当暗器甩出去给那些造谣的一个透心凉。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再战,或者干脆自己把这些冰棍啃完算了的时候,一个嘶哑、带着浓浓疲惫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姑……姑娘……你这……冰棍……怎么卖?”
时笙猛地扭头。
说话的是个男人。一个几乎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脊梁的男人。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但脸上刻满了风霜和愁苦的沟壑,皮肤黝黑粗糙,如同被砂纸打磨过。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肩膀处被沉重的货物磨得稀薄,几乎要破开。汗水浸透了后背和前襟,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他佝偻着腰,站在那里,双腿都在微微打颤,仿佛随时会倒下。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肩膀,那件薄薄的短褂下,能看到大片被粗糙麻袋磨破的皮肤,红肿溃烂,渗着脓血和黄水,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汗臭和伤口腐败的难闻气味。苍蝇嗡嗡地围着那溃烂的伤口打转。
他的一只手紧紧捂着腹部,指缝间全是黑泥,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蜡黄,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浑浊,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痛苦。他问话的时候,眼睛死死盯着篮子里的冰棍,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仿佛那绿色的冰块是沙漠里唯一的甘泉。
时笙冰蓝色的瞳孔微微一缩。巡猎的感知让她比常人更清晰地“看”到这个男人体内糟糕的状况:透支的体力,严重的肩部感染,还有……胃部传来的剧烈痉挛和空虚感。他整个人就像一根被拉到极限、随时会崩断的弓弦。
“三文……三文钱一根……行吗?”男人见时笙没立刻回答,以为她嫌自己脏或没钱,声音更低更卑微了,带着小心翼翼的哀求,“我……我刚卸完船……太热了……头昏……就……就想凉快一下……一口就行……” 他布满老茧、指甲缝全是黑泥的手颤抖着,在同样肮脏的裤腰里摸索着,半天才抠出三枚沾着汗水和污垢的铜板,颤巍巍地递过来。
周围那些远远观望的人,看到这苦力竟然敢去买那“尸毒冰棍”,脸上露出更加惊惧和嫌恶的表情,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
时笙的目光从男人递过来的、沾满污垢和汗渍的三枚铜钱,移到他溃烂流脓的肩膀,再移到他蜡黄痛苦的脸,最后落回自己篮子里那晶莹剔透、散发着纯净薄荷清香的冰棍上。一种极其荒谬的对比感冲击着她。
她没有接那三枚铜钱。
在男人错愕、继而更加惶恐(以为她嫌少)的目光中,时笙直接弯腰,从篮子里拿起两根冰棍。她甚至没看那男人,只是随意地、仿佛丢垃圾一样,把两根冰棍塞到了他那只没捂肚子的手里。那冰凉的触感让男人浑身一激灵。
“拿着。”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依旧是那口生硬的外地腔调,“送你。别死这。” 说完,她看也没看对方震惊到呆滞的表情,重新抱起她那寒气森森的瓦罐包袱,拎起藤草篮子,转身就走,步履依旧不紧不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掉了一根枯草。
那苦力男人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根冰凉刺骨的绿棒子,一股纯净到极致的清凉气息顺着掌心蔓延,让他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一瞬。他看着时笙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冰棍,再看看自己溃烂的肩膀和手里的三枚铜钱,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活人的波动,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笙没走远。她拐进旁边一条更僻静、垃圾更多的小巷。巷子尽头堆满了腐烂的菜叶和不知名的污物,苍蝇嗡嗡成云。她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墙角,重新蹲下。这次她不喊了。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放,自己则抱着瓦罐,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冥想。
巷口偶尔有行人匆匆路过,瞥见这角落里冒寒气的怪人和那篮子绿棒子,都像见了鬼一样加快脚步躲开。
时间一点点过去。瓦罐里的寒气顽强地抵御着夏日的酷热。藤草篮子里的冰棍在高温下,表面开始凝结出细密的水珠,但内部依旧坚硬冰冷。
终于,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只受惊的老鼠,在巷口探头探脑。是刚才那个苦力男人!他换了个方向,显然是绕过来的。他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和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孤注一掷的渴望。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根冰棍,其中一根已经被他小心翼翼地舔掉了一个小角。
他远远看着时笙,不敢靠近,在原地徘徊了好一会儿,才鼓起莫大的勇气,一步一步挪了过来。走到距离篮子还有两三米的地方,他停下脚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是祈求,更像是一种……臣服?或者说,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震慑后的本能反应。
“神……神仙……” 他声音嘶哑颤抖,额头紧紧贴着肮脏的地面,双手高高举起那三枚他之前没送出去的铜钱,“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仙姑……求仙姑恕罪……这……这点孝敬……” 他肩膀上的溃烂伤口因为动作又渗出血水脓液,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时笙眼皮都没抬,依旧抱着她的瓦罐,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那苦力男人见“仙姑”没反应,更加惶恐,头磕得更低:“仙姑的冰……冰棍……是神药!小的舔了一口……头不昏了!肚子……好像也没那么绞着疼了!身上……身上也轻快了点!求仙姑……再赐一根……不不不!小的不敢贪心!只求仙姑……救救小的这条贱命!” 他语无伦次,激动得浑身发抖。那薄荷冰棍里蕴含的极致清凉和提神效果,对他这种长期处于高温、脱水、疲劳和病痛折磨的身体来说,无异于一剂强效的“安慰剂”,甚至可能真的短暂压制了一些炎症带来的高热和不适。这在极度痛苦的人眼中,就是神迹!
“……” 时笙终于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扫过地上磕头如捣蒜的男人,又扫了一眼他高举的、那三枚沾满污垢的铜钱。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对着藤草篮子点了点。
苦力男人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篮子边,又不敢多拿,小心翼翼地只拿起一根冰棍,然后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把那三枚铜钱恭恭敬敬地放在篮子边上,又重重磕了个头,才弓着腰,飞快地消失在巷口。
时笙看着篮子边那三枚小小的、脏兮兮的铜钱,又看了看瓦罐里剩下的冰棍。巡猎的感知让她知道,巷子口,还有几双躲在阴影里、充满惊疑和渴望的眼睛在窥视着这里。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行吧……总算是……开张了。” 她低声自语,伸手拿起那三枚铜钱,随意地揣进口袋。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 * *
暮色四合,时笙背着寒气减弱了许多的瓦罐,拎着空了大半的藤草篮子,踏上了回凶宅的路。口袋里多了几十个叮当作响的铜板,够买一小块最劣质的黑糖了。虽然被当成“仙姑”有点离谱,但“尸毒冰棍”的名头似乎意外地在底层苦力中打开了一点销路?也算歪打正着。
她拐进一条堆满垃圾的狭窄小巷,准备抄近路。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乞丐正缩在墙角,分食着半块发黑的杂粮饼。其中一个眼尖的小家伙突然指着东边方向,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看!红府又在倒药了…这月第三回了吧?好臭!”
时笙脚步一顿,下意识地顺着小乞丐指的方向抬头望去。
百米开外,一道高高的、气派的青砖院墙在暮色中沉默矗立,那是属于城东红府的边界。院墙下方,一道不起眼的黑漆小门此刻敞开着。两个穿着青色短褂的小厮,正吃力地抬着一个硕大的黑陶药罐,步履沉重地走出来。
“哗啦——!”
刺耳的倾倒声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清晰。浓黑粘稠、如同墨汁般的药渣,混杂着难以辨认的药材残骸,被一股脑儿泼进了墙根下那条早已污秽不堪的露天沟渠里。难以言喻的苦涩气味,混合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血腥气,瞬间被晚风裹挟着,猛地冲进了时笙所在的这条小巷。
那味道浓烈、霸道、充满了腐朽和绝望的气息,呛得人喉咙发紧。连巷子里那些围着垃圾堆打转、对恶臭早已习以为常的苍蝇,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怪味熏得嗡嗡乱飞,惊慌失措。
药渣倒完,小厮刚想转身关门。突然,门内传来一声凄厉尖锐、带着哭腔的女声尖叫,刺破了暮色:
“二爷!夫人又咳血了!快拿参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