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捕捉到了某种违和感。他歪了歪头,“诶…?”慈郎发出一个困惑的单音,小动物般的直觉,浅棕色的卷发跟着晃动,声音带着刚睡醒特有的懵懂和直接:
“西园寺君…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累啊?”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戳破了什么,只是单纯地陈述着观察到的“事实”,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疑惑。“明明刚才…迹部发球那么凶的说…”
蓮整理袖口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抬眼,平静的目光落在芥川慈郎那张写满天真疑问的脸上。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试探、算计或者洞察,只有最单纯的困惑,像一面清澈见底的湖。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更衣室里只剩下慈郎细微的呼吸声。
蓮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但那弧度太浅,转瞬即逝,难以分辨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他最终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拿起搭在柜门上的球袋,稳稳地背在肩上。
“睡你的觉。”蓮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丢下这句话,便转身推开更衣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
芥川慈郎坐在长椅上,抱着膝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着重新变得空荡荡的更衣室。他挠了挠自己乱蓬蓬的卷发,小声嘟囔了一句:“……哦。” 然后,困意再次袭来,他打了个哈欠,身体一歪,抱着网球包又倒回冰冷的长椅,很快,均匀的鼾声再次在寂静中响起。
…………
蓮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在一家挂着“ACE”招牌、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网球用品店前停下。
橱窗里陈列着最新款的球拍,灯光打得很亮。蓮推开门,门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店内弥漫着橡胶和木质地板特有的气味。
“哟,西园寺君,来啦?”柜台后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店主抬起头,笑眯眯地打招呼,“你的拍子,昨天刚调整好弦线磅数,按你说的,手柄也重新缠了吸汗带。” 店主转身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个深蓝色的长条形拍袋,递给蓮,“试试手感?”
蓮接过拍袋,拉开拉链,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造型略显独特、通体哑光黑的球拍。拍框比常规球拍略窄,线条更显凌厉,手柄处缠绕着墨绿色的吸汗带,握上去手感扎实而贴合。这是他根据自己的习惯和力量特制的球拍,只有在这里才能进行最精密的调整。
“不用试了,平沼先生的手艺我信得过。”蓮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但语气温和了些许。他付了钱,将拍袋小心地背在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心感。
“对了,”店主平沼先生像是想起什么,一边找零一边随口道,“一会儿也有个戴帽子的嚣张小子来取拍子,也是特制的,啧,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个比一个有个性……”
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就在他推开店门,门铃再次叮当作响时,差点与正要进门的两个人撞个满怀。
“啊!对不起!”一个惊慌的女声响起。
蓮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稳住身形,抬眼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青学校服、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生,正满脸通红地鞠躬道歉,正是龙崎樱乃。而她身后,站着一个戴着白色鸭舌帽、身材娇小却气场独特的少年。
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全脸,只能看到一双炯炯有神的琥珀色猫眼,此刻正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微微上挑着看向蓮。他肩上同样背着一个网球拍袋,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姿态随意又带着点拽拽的意味。
越前龙马。
蓮的目光在越前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掠过他肩上的拍袋,最后落在他握着拍袋带子的手上——那指关节和虎口处,有着长期握拍留下的、清晰可见的茧痕,与他记忆中前世的自己如出一辙。
(……有趣的手。)
蓮心中掠过一丝微澜,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还在鞠躬的龙崎樱乃淡淡说了句:“没关系。” 声音平稳无波。
他侧身,让开了门口的路。越前龙马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尤其在蓮肩上那个同样特制的深蓝色拍袋上停顿了一瞬,猫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漠然。
“走了,樱乃。” 越前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冷,径直越过蓮走进了店里,留下一句标志性的低语,“还差得远呢。”
龙崎樱乃又对蓮说了声“抱歉”,才赶紧跟了进去。
蓮站在店门口,夜风吹动他额前汗湿后重新变得蓬松的粉色发丝。他没有回头去看店里,只是抬手轻轻按了按肩上拍袋里那柄特制球拍的轮廓,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属于自己的力量感。
片刻后,他迈开脚步,身影融入了东京夜晚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朝着那个冰冷压抑的公寓走去。
…………
一天的疲惫(无论是真实的挥汗如雨还是精心演绎的透支)似乎都被夜风吹散了些许,但那份深藏于眼底的沉重并未减轻。他正欲踏入公寓楼门禁时,脚步却顿住了。
阴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随着蓮的靠近,那人的轮廓才逐渐清晰——正是平叔。
平叔穿着朴素的深色夹克,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和长途奔波后的风尘仆仆。他看到蓮走近,立刻迎上几步,恭敬地微微躬身:“蓮少爷。”
“平叔。”蓮的声音听不出太大波澜,但表情却严肃起来,扫过对方的脸,“进来说。”他刷开门禁,示意平叔跟上。
公寓玄关灯光亮起,驱散了门外的昏暗。蓮脱下鞋子,将沉重的球拍袋小心地靠在墙边,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视。他没有开客厅大灯,只打开了玄关和厨房操作台上方的小灯,光线勉强够用,营造出一种隐秘的氛围。
“坐。”蓮指了指小餐桌旁的椅子,自己则靠在流理台边,没有急着倒水,目光沉沉地锁住平叔,“找到了?”
平叔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找到了,少爷。按您给的线索,费了些周折,但确实找到了当年在港区码头附近经营小居酒屋的中村修。”
中村修…那个在母亲案卷里被划掉名字的目击者。据零碎的档案记录,他曾在最初的笔录中提到,看到过一个与西园寺大和身形相似、穿着考究风衣的男人,在事故发生的那个雨夜,神色匆匆地从码头方向离开,时间点非常接近。
“人呢?”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迫切。
平叔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有找到人的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沉重:“人是找到了,但现在…情况不太好。”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中村修几年前生意失败,居酒屋倒闭了,又染上了赌瘾,欠了一屁股债,身体也垮了,现在…住在横滨一个非常偏僻、鱼龙混杂的老区,靠打零工和救济勉强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