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床边。夏凉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一点点聚焦。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中年男人焦急而憔悴的脸。夏父,夏振国。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平日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不堪,身上的西装外套皱巴巴的,显然是在这里守了许久。
“凉凉!” 夏振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猛地俯下身,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女儿,想碰她又不敢,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凉凉,你感觉怎么样?啊?疼不疼?医生!医生快来看看!” 他语无伦次地喊着,转头看向旁边。
夏母林婉清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脸色苍白如纸,眼圈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被泪水浸透的手帕。她没有像丈夫那样急切地呼喊,只是死死咬着下唇,肩膀微微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那双望向女儿的眼睛里,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和后怕。
“妈……爸……” 夏凉尝试着开口,声音却干涩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只挤出两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
“别说话!凉凉,先别说话!” 夏振国连忙阻止,声音哽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医生马上就来!”
很快,穿着白大褂的主治医生带着护士快步走了进来。医生年纪不小,神情严肃,动作却利落干练。他靠近床边,拿起小手电筒检查夏凉的瞳孔反应,又仔细查看了连接在她身上的各种监测仪器屏幕。
“夏小姐,能听见我说话吗?” 医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夏凉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这个微小的动作也牵扯得头部一阵闷痛。
“很好。” 医生似乎松了口气,但表情依旧凝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痛吗?恶心吗?”
“痛……” 夏凉艰难地再次挤出这个字,声音微弱。
“这是正常的,你遭受了严重的撞击。” 医生一边记录,一边解释,“颅骨线性骨折,中度脑震荡,左侧三根肋骨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和撕裂伤,失血严重……万幸的是,没有伤及重要脏器,脊柱和神经功能目前看也没有受损迹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颅骨骨折……脑震荡……骨裂……失血过多……
医生吐出的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夏振国和林婉清的心上。林婉清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护士及时扶住。
“医生,这……这会不会……” 夏振国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夏先生,夏小姐年轻,身体底子好,只要安心静养,配合治疗,预后应该会不错的。” 医生安抚道,但语气不容置疑,“只是恢复期会很长,尤其是脑震荡的症状,头晕、恶心、头痛、记忆力暂时性减退,甚至情绪波动都可能出现,需要绝对的卧床休息和静养,不能受任何刺激,更不能过度用脑。至少要三个月,才能考虑下地活动。”
三个月……
夏凉躺在枕头上,听着医生的话,左眼视线被额角厚厚的纱布遮挡了一部分。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神经,提醒着她这具身体遭受了怎样的重创。医生口中漫长的恢复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压了下来。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眩晕的脑海中沉浮。十八岁这场车祸,彻底打乱了她的人生节奏,错过了那个至关重要的暑期实习机会,间接导致了她金融生涯初期的艰难起步。而这一次,她带着前世几十年的金融嗅觉和翻云覆雨的手段归来,难道又要被这该死的伤势拖在病床上整整三个月,眼睁睁看着命运的关键节点再次溜走?
不。绝不。
一股冰冷的、近乎偏执的意志力从灵魂深处燃烧起来,强行压下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带来的昏沉。
就在这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地刺入脑海——那抹深青色的、振翅欲飞的蝴蝶胎记!那个染血的少年!
她猛地转动眼珠,视线急切地在病房里搜寻。
除了父母、医生护士,病房里空荡荡的。
那个少年呢?那个在血与火的炼狱里,撕开安全带,用脊背为她承受所有撞击,带着那只神秘蝴蝶胎记的少年,他在哪里?
“爸……” 夏凉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谁……救的我?”
夏振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女儿刚醒就问这个。他抹了把脸,努力回忆道:“警察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被人从车里救出来了,就躺在路边绿化带边上,流了好多血……当时现场很混乱,围观的人说是个小伙子,看着年纪不大,动作特别快,不顾车可能会爆炸的危险砸窗进去把你弄出来的……他好像也受了伤,流了不少血……但等警察想找他做笔录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
夏凉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被命运戏弄的预感攫住了她。
“监控……路口监控……” 她急切地追问,每一个字都耗费巨大的力气,额角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查了。” 夏振国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困惑和感激,“警察调了路口的监控。那小伙子是突然从路边冲出来的,动作太快,拍到的都是模糊的影子。只看到他穿着白衬衫,深色裤子,个子挺高,但脸根本看不清。他把你拖出来放在安全地方后,好像捂着胳膊,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了。警察也找了一阵,没找到。真是个……好人啊!要不是他,后果不堪设想!” 夏振国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真挚的感激。
白衬衫,染血的……蝴蝶胎记……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神秘人!前世在她生命尽头放下栀子花的幽灵,今生在她生命重启的瞬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出现,又如此决绝地消失!
他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前世默默守护,今生又避而不见?那只蝴蝶胎记,究竟代表着什么?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夏凉的心脏,比身体的伤痛更让她感到窒息和焦灼。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他,揭开这贯穿两世的谜团!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个穿着蓝色护工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端着一个装着清水的脸盆和毛巾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夏小姐醒了?真是太好了。我来帮你擦擦脸,会舒服点。”
夏母连忙接过脸盆:“王姐,我来吧,麻烦你了。”
“应该的。” 被称作王姐的护工笑着点点头,放下东西,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近床边,看着夏凉,像是想起什么,用一种带着感慨和闲聊的语气说道:“夏小姐真是吉人天相啊。送你来的救护车上,那个随车的年轻医生还说呢,多亏了送你来的那个小伙子处理及时又果断。他手臂上被玻璃划开那么长一道口子,深得吓人,血一直流,衬衫袖子都染透了半边,可他就那么死死按着伤口,硬是撑着跟到了急救室门口,亲眼看着你被推进去抢救了,才肯让护士给他包扎。那脸色白的呀,看着都吓人……”
王姐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满是同情和赞叹。
夏凉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不仅救了她,还跟到了医院?还守着她被推进抢救室?
“……护士给他包扎的时候,他还一直盯着抢救室的门,问里面的医生怎么样……那眼神……唉,看着真让人心疼。” 王姐摇摇头,“后来包扎完,他好像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就走了,连名字都没留。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走了。还是走了。
夏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留下空荡荡的、无处着落的茫然和一丝尖锐的刺痛。
他来过。他守着她被推进去。他带着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血,却在她脱离生命危险后,再次选择了消失。
为什么?!
巨大的失落感和更深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身体的剧痛、医生的警告、漫长的恢复期……所有现实的困境在这一刻都显得模糊而遥远,只有那个染血的身影和领口下惊鸿一瞥的蝴蝶印记,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深处,带着灼人的温度。
“那小伙子……长什么样?” 夏母林婉清忍不住轻声问,带着感激和好奇。
王姐努力回忆着:“当时急救室门口乱糟糟的,灯光也晃眼……就记得个子很高,很瘦,穿着件染血的破衬衫,脸上也有点擦伤和灰……哦,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细节,语气肯定了一些,“他左边锁骨下面,好像……好像有个胎记?青色的,形状……有点特别,像只小蝴蝶似的?”
轰——!
王姐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在夏凉混沌的意识之上!
蝴蝶胎记!
真的是他!
不是幻觉!不是濒死的错觉!那个前世今生缠绕着她的神秘人,此刻无比真实地存在过!他就在这座城市!他刚刚还在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迫切瞬间冲垮了身体的虚弱,夏凉猛地想撑起身体:“他……”
“凉凉!别动!” 夏振国和林婉清同时惊呼,慌忙按住她。
剧烈的动作撕扯着伤口,尖锐的疼痛让夏凉眼前一黑,重重跌回枕头上,急促地喘息,额角瞬间渗出冷汗。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漩涡,再次席卷而来。
“夏小姐!你别激动!” 王姐也吓了一跳,“你现在可不能乱动!”
“那个……小伙子……” 夏凉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死死盯着王姐,眼神里是近乎燃烧的执拗,“他……有没有……说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血丝。
王姐被她眼中那种不顾一切的急切震住了,仔细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他……他好像没说什么话……一直很沉默。哦,对了!” 她像是终于抓住了某个模糊的印象,“护士给他包扎快结束的时候,他好像……好像低低地问了一句……”
王姐顿了顿,努力模仿着那种低沉而模糊的语气:“‘她……小时候……是不是……在城南的……向阳小学……念过书?’”
向阳小学!
这个名字如同另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夏凉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模糊褪色的记忆碎片骤然被点亮!
七岁……盛夏……蝉鸣聒噪的午后……城南向阳小学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