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尊者驾临灵隐寺,这消息像长了翅膀。香客们远远望见那仙姿玉貌,无不屏息凝神,议论声都压得低低的。寺内嘛,气氛就更有趣了。
广亮对胭脂的态度,简直是敬畏的活教材。每日斋饭恨不得雕出花来,说话时腰弯得能垂到地上,生怕一丝怠慢触怒仙颜。必清则纯粹是好奇宝宝,每次远远看见,小眼睛就亮晶晶地粘在胭脂身上,然后被紧张的广亮一把捂住嘴拖走:“小祖宗!别乱看!那是尊者!”
赵斌和陈亮成了最细心的“观察员”。他们发现,这位尊者的日常确实清简,但那份“清冷”似乎只在人前。尤其当他们师父道济在场时,总有些微妙的变化。
道济依旧是那个破扇破袍的济癫。午后,几个愁眉苦脸的村民围着他,说村外老坟地夜夜鬼哭狼嚎。道济醉眼朦胧地拍胸脯:“好说好说!不就是个哭坟的小鬼嘛!包在和尚身上,今晚就让它闭嘴!”
“师父,我们跟您去!”赵斌、陈亮齐声道。
“去去去!”道济挥着破扇,一副嫌弃样,“两个小娃娃凑什么热闹?一个小鬼,和尚我放个屁都能把它熏跑咯!你们啊,看好广亮师兄的米缸,别被耗子精搬空了!”说完,打着酒嗝,一步三晃地独自溜达出了寺门。
他人刚消失在拐角,回廊那头,一抹素白的身影就轻盈地飘了出来。胭脂的目光掠过赵斌陈亮,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身影如烟,不紧不慢地缀在了道济后面。
赵斌和陈亮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师父不让小的跟,可没说不让大的跟!两人立刻猫着腰,远远跟上。
老坟地果然阴风阵阵。道济一到地头,那副醉态瞬间蒸发,眼神锐利如鹰,锁定了阴气最盛的一座孤坟。刚靠近,坟头土“砰”地炸开!一只体型硕大、双眼赤红、浑身冒着黑气的妖化巨鼠,裹着腥风尖叫扑来!
道济不慌不忙,破扇一扬,金光射出!那鼠精异常滑溜,扭身躲过,利爪闪着寒光直掏他心窝!道济侧身闪避,左肩旧伤却猛地一刺,动作微不可查地一滞!
就在这毫厘之间,一道纯净的仙灵之力如清风拂过,精准无比地缠上鼠精周身缭绕的魔气!嗤啦一声,那试图侵蚀道济佛光的污秽黑气,如同被沸水浇灌的冰雪,瞬间净化消散!鼠精的动作也为之一僵。
道济眼神一利,抓住这瞬间破绽,并指如电,一点金芒直刺鼠精眉心!
“吱——!”短促惨叫,鼠精眼中红光熄灭,轰然倒地,魔气尽散。
危机解除。道济却没看死老鼠,而是猛地扭头,看向不远处那棵老槐树下。月光如水,胭脂亭亭玉立,见他望来,非但不躲,反而扬了扬精致的下巴,那神情,带着点小得意,又有点“看你怎么办”的俏皮。
“哟!”道济夸张地拖长了调子,摇着扇子走过去,“这不是咱们尊贵的红莲尊者嘛?好雅兴啊!大半夜的,跑这荒郊野岭看和尚我打老鼠?这戏码可够新鲜的!” 他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戏谑,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感激?别扭?还是那沉重的“债”?
胭脂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轻哼一声,声音清脆,带着点娇嗔的意味:“哼,道济师父好大的威风!若不是我这‘闲人’多管闲事,您老人家刚才那一下‘滞’,怕是得让这大耗子挠个满脸花吧?” 她特意加重了“滞”字,眼波流转,瞥了一眼道济的左肩旧伤处,意思不言而喻。
道济被她噎得一哽,脸上的戏谑有点挂不住,心里那点别扭更重了,嘴硬道:“胡说八道!和尚我那是…那是故意卖的破绽!引它上钩!懂不懂战术?你这叫…叫干扰作战计划!”
“哦?是吗?”胭脂挑眉,学着他的样子拖长了调子,眼底闪着狡黠的光,“那下次再有耗子精抓道济师父的脸,小仙我一定袖手旁观,绝不‘干扰’您的‘作战计划’!” 她故意把“抓脸”说得格外清晰,还煞有介事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道济被她这伶牙俐齿堵得彻底没了词,指着她“你…你…”了半天,最后气哼哼地弯腰,一把拎起那死沉的大老鼠尾巴,转身就走,破扇子摇得呼呼作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背影气鼓鼓的,倒显出几分难得的“人气儿”。
他走得急,自然没发现,一缕极精纯、带着他气息的温暖佛力,如同细小的萤火,悄然从他身上逸出,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胭脂周身流转的仙灵光晕之中——那是他下意识输送的佛元,只为补充她方才净化魔气可能带来的细微消耗。一种近乎本能的、“还债式”的保护。
胭脂站在原地,感受着那缕佛力融入带来的暖意,看着道济那气哼哼走远的背影,唇边那点俏皮的笑意慢慢淡去,化作一丝无奈又心酸的温柔。她轻轻叹了口气,低语随风飘散:“还是这么…嘴硬心软…”
夜深人静,莲池旁。
道济独自坐在石墩上,破扇丢一边,对着月亮灌酒。辛辣入喉,却压不住心头的乱麻。他瞪着池中晃动的月影,像是跟它较劲:“这债…这冤家…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小院内,窗边。胭脂手中摩挲着那支陈旧的木簪,月光映着她出神的侧脸。窗外,赵斌拉着白雪路过,白雪看着窗内,刚想开口喊“大师姐”,却被赵斌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轻轻摇头,示意别打扰。只有晚风,捎来了远处莲池边那声郁闷又无奈的叹息。
职责下的守护,嗔怪中的关怀,恩债的沉重枷锁,在灵隐寺的夜色里无声流淌,交织成一幅名为“宿命”的画卷。那声“冤家”,道济说得无心,却不知早已落在了有心人的耳中,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