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宋琪升中班,开始学写数字。
她写“2”总是反着,像只游错方向的鸭子。
我教她,她急得鼻尖冒汗,铅笔在纸上戳出一个个小黑洞。
我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她忽然抬头:“哥哥,你以后会不会写反我?”
我愣住,她又说:“我写反 2,你写反琪琪。”
我笑着摇头,在她作业本最后一页画了只正向的小鸭子,鸭嘴里衔着一朵五瓣花。
十月,老鼠房的母鼠生了崽,粉粉的,没毛,像会动的花生米。
我负责记录出生体重,0.9 克,1.1 克……
宋琪非要来看,我把她裹进实验服,帽子压到眉毛,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小声惊呼:“哥哥,它们没有穿衣服!”
我教她用小毛笔蘸墨,在鼠尾做标记,她手抖,墨点晕开,像小小的泪。
离开时,她问我:“它们妈妈会认不出宝宝吗?”
我说不会,尾巴上的墨点就像你发卡上的兔子耳朵。
十一月,周师姐要出国读博,临行前送给我一台旧烤箱。
烤箱门掉漆,温度不准,我烤了三次,才烤出一盘像样的曲奇。
宋琪把曲奇装进塑料盒,盒盖上贴着贴纸:一只戴王冠的兔子。
她让我带给小凯,说:“哥哥,好东西要分享。”
小凯妈妈后来发微信,说小凯把曲奇藏在枕头底下,每天只舍得吃半块,剩下的第二天继续吃。
我看着微信,想起宋琪吃炸酱面时把蛋黄留给我的样子,眼眶发潮。
十二月,北京下第二场雪。
我收到一封邮件,是 P 大校友基金会的新项目——
“困境学子携幼子女就读专项补助”,每年 8000 元,可申请三年。
我填表时,在家庭情况一栏写:
“父亡,母离异,携妹就读,妹妹 6 岁,健康,爱吃胡萝卜泥。”
附件需交照片,我选了天安门那张,宋琪举着国旗,笑得见牙不见眼。
提交按钮按下去的瞬间,页面跳出一句提示:
“愿你的勇气,如绿太阳般生生不息。”
我盯着那行字,想起储物间那张画歪的墙纸,突然泪流满面。
放寒假前,我去幼儿园接宋琪。
她蹦出来,怀里抱着一幅画,画上是两个手牵手的小人,左边那个穿蓝色衬衫,右边那个穿红毛衣,头顶是绿色的太阳。
: “老师让画家人,”她说,:“我画的是你和我。”
我蹲下来,指着蓝色小人领口的粉色:“这是什么?”
“是兔子发卡呀,”她眨眨眼,“虽然耳朵掉了,但它会飞,飞到哥哥这里。”
除夕夜,我们没回家。
实验室发了速冻饺子,我在公用厨房煮,饺子皮破了,韭菜馅漂在汤里,像绿色的小船。
宋琪用曲奇盒子装了两只饺子,说要留给毛豆,因为他妈妈上夜班,没空包饺子。
零点,我带她去楼顶看烟花,烟花在头顶炸开,像一朵巨大的、转瞬即逝的花。
宋琪捂住耳朵,眼睛却亮得吓人,火光在她瞳孔里跳动,像两簇不肯熄灭的小火苗。
我蹲下来,把下巴搁在她头顶,轻声说:“琪琪,新年快乐。”
她回头,鼻尖冻得通红,吐出一口白雾:“哥哥,明年会更好吗?”
我点头,握住她的小手,掌心贴掌心,像两片雪花在黑暗中悄悄融化,又悄悄凝结成新的冰晶——
这一次,冰晶里裹着绿色的太阳,再也不会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