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金鸢盟的飞檐在风中呼啸。笛飞声踏入议事厅时,手中提着的不是刀,而是浑身瘫软的李莲花。
那人衣衫凌乱,面色青白,唇边还渗着黑血——碧茶蛇毒已侵入肺腑,再不施救,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绑起来。”他冷声下令,两名手下战战兢兢地将李莲花捆在雕花木椅上。角丽谯的眼线藏在暗处窥视,她却浑然不顾,只盯着那半垂眼帘的人。
李莲花轻笑出声,声音嘶哑如裂帛:“笛大盟主,这绑人的手法……倒像是要处置叛徒。”
笛飞声不答,指尖抵在他腕脉上。内力探入的瞬间,毒气如万蚁啃噬经脉,他眉头骤拧:“云彼丘这畜生!”十年前那一战,李相夷坠崖,他以为此人已死得干净,谁知竟留了这般阴毒的后手。
“为何不躲?”他质问,嗓音裹着怒意。李莲花却闭目摇头,仿佛困兽认命:“毒入骨髓十年,躲与不躲……又有何分别?”
这话如刀剜心。笛飞声自幼习武,最恨天命压人。李相夷本该是与他并肩的天下第一,如今却如风中残烛,连站立都需借力。他忽地拽起李莲花衣领,将人拉近至咫尺:“我寻到了忘川花,可解此毒——你分明知晓!”
李莲花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却转瞬湮灭:“忘川花需以悲风白杨为引,破命续命……笛飞声,你愿折寿十年换我生机?”
“我不需你换!”笛飞声掌心震开他穴道,内力如洪流灌入。毒气被逼至李莲花喉间,他剧痛咳血,却听那人嘶吼:“吐出来!吐干净!”
金鸢盟的烛火摇曳,映得满地猩红如地狱。角丽谯的暗卫欲冲入,却被笛飞声拔剑斩于门槛:“敢扰者,死。”
李莲花在剧痛中嘶笑:“你绑我、逼我……究竟是为解毒,还是怕我死在江湖无人陪你比武?”
笛飞声不语,额上青筋暴起。他知自己向来寡言,却在此刻恨不能剖心明志——这十年闭关,他日日练剑,却总觉得剑锋少了点什么。李相夷的消失,像剜去了江湖半壁江山。如今人就在眼前,他怎能容他再死?
毒血渐吐尽,李莲花气息奄奄。笛飞声撕开他衣襟,以银针封住周身大穴,又自怀中掏出瓷瓶:“这药能压毒三月……三月内若寻不到解法,我亲自送你下地狱。”
李莲花指尖颤了颤,忽地抓住他手腕:“地狱有酒么?”
笛飞声怔住,喉间哽着千言万语,终化为一句:“有。”
窗外风声骤止,角丽谯的影子悄然退去。金鸢盟的牢笼成了临时的棺椁,而缚住李莲花的,究竟是绳索,还是那人不愿言说的执念?
三个月后。
秋霜降临时,李莲花的毒终究还是复发了。
那日笛飞声寻药归来,只见莲花楼前满地枯叶,屋内药香与血腥气交织。李莲花蜷在榻上,指尖已泛紫,唇角却仍挂着一缕笑意:“阿飞……我怕是等不到忘川花了。”
笛飞声从未如此失态。他攥住那人逐渐冰冷的手,内力疯狂涌入,却再难撼动半分死寂。榻边的药碗碎在地上,褐色的药汁与血混成一团污浊,像极了十年前东海大战时,两人溅满战袍的残红。
李莲花最后一句呢喃如叹息:“听说彼岸花能引魂归位……若真有来世,莫再做敌人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像一片坠入忘川的落叶,轻得让笛飞声几乎要伸手去接。
自此,笛飞声疯魔般寻遍千山。传闻中能引亡魂的彼岸花只生于极阴之地,他踏过冥谷、闯过鬼蜮,曾在昆仑山涧与毒蟒搏杀,血染衣袍;曾在九幽崖畔被阴风蚀骨,指甲尽断;更在忘川河畔跪求三日三夜,直至双目渗血。
终于,他在一处终年不见日光的幽谷中寻得一朵血红的幽花。花瓣如刃,茎叶浸毒,他却浑然不惧,以剑削断自己掌心,将花种浸入血中。血珠滴入的瞬间,花瓣竟泛起诡异的荧光,仿佛吸纳了生魂。
“一花不成山。”他喃喃自语,将染血的花瓣撒向金鸢盟后山。
此后十年,笛飞声不再踏出山门半步。金鸢盟的弟子只见盟主每日掘土栽花,一株又一株彼岸红遍山峦,直至整座云隐山化作一片血色花海。花盛开时,花瓣簌簌如泣,风中仿佛回荡着李莲花那句“地狱有酒么?”
有人夜见笛飞声独坐花间,怀中抱着一把锈剑,剑柄刻着“相夷”二字。剑身已布满裂痕,却被他以衣袖反复擦拭,如同擦拭一件珍宝。月光洒落时,花海泛起粼粼波光,恍若东海的浪涛,又似忘川的粼粼水纹。
他时而喃喃自语:“李莲花,你既等不来世,我便以血养花,送你魂归故里!”时而仰天大笑,笑声中尽是悲怆:“天下第一?哈哈哈……没了你,这虚名又有何用!”
角丽谯曾趁夜潜入花山,却见笛飞声周身环绕着彼岸花的诡异红光,宛如地狱修罗。她不敢靠近,只远远窥见那人将一朵彼岸花别在发间,动作竟带了几分温柔——那温柔,是她追随他二十年从未见过的。
花山脚下,常有乡民传说夜闻琴声。琴音如泣如诉,似有人在弹奏《相夷剑曲》,却又夹杂了断续的笛音。有人说那是李莲花的魂灵未散,与笛飞声的执念共鸣;也有人说,那是金鸢盟的诅咒,永困着两个不该相杀的人。
十年后,一位江湖游医偶然路过云隐山。只见满山红焰滔天,花瓣纷飞间竟隐约浮现人影——一袭青衫执剑而立,一袭黑衣横笛相峙。游医惊惧欲逃,却听风中传来一句轻笑:“阿飞,这花……倒比东海的日出更美。”
那声音分明是李莲花。游医再回头时,花海归于寂静,唯有笛飞声独坐崖边,手中握着一朵凋零的彼岸花。花瓣上的血渍早已干涸,却仍泛着诡异的红光,如同永不熄灭的执念。
自此,江湖再无笛飞声。唯有云隐山的花海年年盛开,血色愈浓,仿佛在诉说一段永无终章的痴缠。有人说,那是李莲花的魂在等来世;有人说,那是笛飞声的心在泣血。唯有花海深处,偶尔响起的笛声与残破的琴音,知晓那缚住两人的,从来不是毒,而是比毒更深的江湖、更痛的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