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浪涛永无休止地翻涌,李莲花在颠簸的渔舟上睁开眼时,只看见一片陌生的海天相接。头痛如裂,记忆却像被潮水冲散的沙,无论如何都拼凑不起。唯一清晰的,是身旁那个红衣男人冷冽的侧脸。
“醒了?”那人转身,剑眉星目,面容冷峻如刀凿。他递来一碗热汤,动作却刻意轻柔:“你坠海三天,是我救了你。”
李莲花接过碗,指尖触到对方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剑的痕迹。他仰头喝汤,热气熏得眼眶发热,却仍不忘打量四周:这艘简陋的渔舟堆满药材,船头刻着“飞”字,而紫衣男人自称“阿飞”,说是岛上的药农。
“我…为何在此?”他问,声音沙哑如破锣。阿飞将药匣重重搁在船板,语气带刺:“你从东海悬崖跌下,漂到我的滩头。要不是我每日采药,你早喂了鱼。”
李莲花垂下眼睫,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虚。他摸索腰间,少师剑与扬州慢皆不在,只余一枚褪色的莲花玉佩——这是他昏迷时阿飞塞回的。玉佩背面刻着“夷”字,他却完全不记得其意义。
渔舟靠岸时,阿飞率先跳下,伸手欲扶李莲花。他本能避开,却被对方冷笑一声:“仆人扶主子,天经地义。”李莲花蹙眉:“仆人?我从未有仆…”阿飞已转身走向崖边的木屋,扔下一句:“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仆人。”
木屋简陋,却藏着诸多蹊跷。李莲花在灶台边煮药时,瞥见阿飞从密室取出金鞘长剑,剑柄雕着鸾凤——这绝非普通药农之物。他装作无意靠近,却被阿飞用内力震开木门,冷声警告:“擅闯者死。”
当晚暴雨倾盆,李莲花蜷在榻上听雷声。阿飞却推门而入,湿发贴在颈侧,罕见地露出狼狈。他扔来一件狐裘:“夜里寒,你的旧伤受不住。”李莲花接过,触到狐裘内缝的暗纹——竟是金鸳盟的标志。
“你到底是谁?”他攥紧裘衣,第一次直面对方深邃的眼眸。阿飞却将烛火捻灭,只留下黑暗中的一句:“明天开始,学种药、煮饭、磨剑。仆人该做的事,一样不能少。”
次日晨,李莲花在药田发现阿飞正用内力催熟草药,掌风凌厉如刀。他佯装惊叹:“好功夫!你师承何处?”阿飞收功,将沾泥的手在衣袍上随意擦拭:“自学。你要学,我教你。”李莲花却摇头:“我不习武。”他低头采药,余光瞥见对方袖口露出半截“悲风白杨”的刺青——这是四顾门秘纹。
疑云如藤蔓在心底蔓延。李莲花开始夜夜在阿飞必经之路设陷阱:绊绳、迷药、甚至少师剑的仿制品。然而每次都被对方轻松化解,且从未动怒。最诡谲的是,阿飞总在清晨将他的陷阱悄悄撤去,仿佛默许这场无声的试探。
第七日,李莲花在崖顶发现阿飞与一黑衣人的对峙。那人持万圣道令牌,厉声威胁:“交出李相夷,否则屠岛!”阿飞却冷笑拔剑,金鸾剑出鞘的刹那,李莲花脑中突然闪过残影:十年前,同样的剑,刺向自己师兄单孤刀的咽喉。
“阿飞!”他脱口呼喊,头痛再度袭来。阿飞回眸,剑尖已抵黑衣人喉头:“滚。”待那人遁入雾中,他转身走向李莲花,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你…想起什么?”
李莲花按住太阳穴,摇头苦笑:“碎片…像一场梦。”阿飞欲扶他,却被避开。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崖边被剑风削平的石棱:“你的剑,为何与四顾门仇敌同纹?”阿飞沉默片刻,忽然将剑掷入海中:“旧物罢了。”
李莲花怔住。那日暴雨又至,两人湿漉漉归屋。阿飞替他擦发时,他鬼使神差抓住对方手腕:“你救我的目的…不止是恩义。”阿飞挣开手,将狐裘再度披在他肩上:“仆人护主,天经地义。”李莲花却在裘衣暗纹中,嗅到一丝血腥与檀香交织的气息——像极了记忆中某场武林血战的余味。
夜半,李莲花辗转难眠。他摸到门缝透出的光——阿飞在密室燃烛,对着一卷泛黄的《四顾门史册》发呆。册上“李相夷”三字被朱砂圈出,旁注一行小字:“碧茶之毒,唯忘川花可解。”
他屏息退回榻上,心跳如擂鼓。窗外雷声炸响,阿飞忽然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盏忘川花熬的汤药:“喝下,能镇痛。”李莲花接过,汤碗微颤:“你…为何有忘川花?”阿飞别过脸,喉结滚动:“东海特产。”
汤药入喉,苦涩中竟有甜味。李莲花在混沌中坠入梦境,恍惚见自己白衣策马,身后跟着紫衣身影,剑上金鸾与少师交辉。醒来时,阿飞已不在,唯有枕边留着一张字条:“采药去了。勿闯密室。”
他抚字条,墨迹未干,似藏千言。东海的晨光刺破雾霭,李莲花终于确认:这所谓“仆人”,正以最危险的方式,编织一场关于身份与情义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