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里的真相

周六下午，周阳站在音乐学院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大腿。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却迟迟没有进去。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我到了，你在哪？】

周阳抬头，看见林小雨从公交车上下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看见他，她小跑过来，脸颊因为急促的步伐而微微泛红。

"等很久了吗？"她轻声问，手指不安地绞着背包带。

周阳摇摇头："刚到。"他顿了顿，"你还好吗？"

林小雨抿了抿嘴唇："昨晚没怎么睡。"她从包里拿出素描本，翻开最新的一页，"看，我画了妈妈的老照片。"

周阳凑近看，发现林小雨用铅笔精细地重现了那张泛黄照片的每个细节，甚至补充了原本模糊的钢琴前男子的背影——现在能清晰地看出是年轻时的周教授。

"你...记得他？"周阳小心翼翼地问。

"不记得。"林小雨摇摇头，"但妈妈有时会说梦话...有一次她发烧，一直喊着'周老师，把乐谱还给我'。"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确定，"你觉得今天我们会得到答案吗？"

周阳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知道真相。"

音乐学院的主楼古老而庄严，拱形门廊上雕刻着音乐天使的图案。7号琴房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有人在弹奏一首舒缓的曲子。

周阳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敲门。琴声突然停止，里面传来周教授的声音："进来吧。"

琴房比想象中宽敞，一架三角钢琴占据中央位置，周围是几排书架和一张办公桌。周教授坐在钢琴前，没有穿西装，而是一件简单的灰色毛衣，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疲惫许多。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周阳和林小雨拘谨地坐下，谁都没有先开口。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在光束里缓缓飘浮。

周教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落在林小雨身上："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林小雨的身体微微绷紧："您...真的认识我妈妈？"

"不仅认识。"周教授站起身，走向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我们是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他取出几张照片，摊在钢琴盖上，"过来看吧。"

周阳和林小雨走近，照片上是三个年轻人——年轻的周教授，一个温婉的长发女子（显然是林小雨的母亲林婉），还有一个笑容明媚的短发女子。

"这是..."周阳的声音哽住了。

"你母亲，苏媛。"周教授轻轻抚过照片，"我们三个是音乐学院的同学，最好的朋友。"

周阳感到一阵眩晕。照片上的三个人看起来那么亲密，那么快乐，完全看不出后来会分道扬镳的迹象。

"发生了什么？"他直接问道。

周教授叹了口气，坐回钢琴凳："我们三个一起组了个小乐队，我弹钢琴，林婉拉小提琴，苏媛唱歌。毕业后，我和苏媛结婚了，林婉去了国外深造。"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复杂，"五年后，林婉回国，我们三个又聚在一起...然后一切都变了。"

"怎么变的？"林小雨追问。

"音乐。"周教授苦笑，"我写了一首曲子，叫《月光协奏曲》。林婉认为应该改编成小提琴版，苏媛则坚持要填词演唱...我们吵得很厉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按出一个忧伤的和弦，"最后我决定谁也不给，把乐谱撕成了两半。"

周阳的心跳加速："然后呢？"

"然后林婉拿走了上半部分，苏媛拿了下半部分。"周教授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以为她们会回头找我...但林婉直接回了欧洲，苏媛则带着你搬回了老家。我试过联系她们，但..."

"但什么？"周阳握紧了拳头。

"但她们都拒绝见我。"周教授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痛苦，"我花了十年时间在欧洲寻找林婉，想拿回那半份乐谱完成创作...直到听说她生病回国。而苏媛..."他看向周阳，"她换了所有联系方式，我甚至不知道她生了你，直到在艺术节上听到你弹《月光下的秘密》。"

周阳如遭雷击："什么？那首曲子...是你写的？"

"不全是。"周教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乐谱本，翻到某一页，"这是我当年的草稿。你的《月光下的秘密》主旋律和它很像，但发展部完全不同。"

周阳颤抖着接过乐谱本，看到熟悉的旋律线，只是编排方式略有不同。一种荒谬感涌上心头——他以为完全原创的曲子，竟然与父亲二十年前的创作如此相似。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我从来没看过这个..."

"音乐有时会以奇怪的方式传承。"周教授轻声说，"也许你小时候听你母亲哼过，也许...这只是巧合。"

林小雨突然开口："我妈妈的首饰盒里...有一张乐谱残页。"她从钱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对折的纸，展开后递给周教授，"是这个吗？"

周教授接过纸张，手明显在颤抖。那是半页已经发黄的乐谱，上面写着《月光协奏曲》的标题。

"是它..."他的声音哽咽了，"我找了二十年..."

周阳看着这一幕，感到一阵刺痛。父亲寻找了二十年的乐谱，竟然在林小雨母亲手中。而他的母亲...是否也一直珍藏着另外半页？这个念头让他胸口发闷。

"为什么？"他突然问道，"为什么一首曲子会让你们三个人分开？"

周教授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因为那不只是关于音乐...林婉和我...我们之间有过超出友谊的感情。你母亲发现了，但她选择原谅我。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直到那首曲子..."

"那首曲子怎么了？"林小雨追问。

"它太像林婉的小提琴风格了。"周教授苦笑，"苏媛说我在音乐里背叛了她...而林婉则认为我把她的风格占为己有..."他摇摇头，"艺术家的自尊和爱情混在一起，是场灾难。"

琴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周阳消化着这些信息，感到一阵荒谬。他们三个人的恩怨，竟然影响了两代人的生活。而他与林小雨的相遇，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

"我妈妈知道...我来见您吗？"林小雨小心翼翼地问。

周教授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她的病..."

"抑郁症。"林小雨轻声说，"从欧洲回来后就开始了。她总是说...有人偷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周教授的脸色变得苍白："我以为...她早就把那半页乐谱扔了。"

"她一直珍藏着。"林小雨咬着嘴唇，"就像珍藏那张照片一样。"

周阳突然意识到什么："我妈妈...她知道林阿姨有这半页乐谱吗？"

周教授的表情给出了答案。周阳感到一阵愤怒涌上心头——就为了一首该死的曲子，三个成年人毁了彼此的生活，也毁了他的童年。

"所以你就这样抛弃了我们？"他的声音因压抑怒火而颤抖，"因为一首没完成的曲子？"

"不！"周教授猛地站起来，"我从来没有想抛弃你们！我找遍了整个欧洲，就为了完成那首曲子，证明给她们看...等我回来时，你们已经搬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二十年！"周阳几乎吼了出来，"你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我们？"

"阳阳..."周教授伸手想碰他的肩膀，被周阳躲开了。

"别那么叫我！"周阳后退一步，"你知道没有父亲长大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每年生日许愿都是'希望爸爸回来'然后一次次失望的感觉吗？"

林小雨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但周阳甩开了。他需要发泄这二十年来积压的情绪。

"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他继续吼道，"妈妈从来不提你，家里没有一张你的照片！我以为你死了，或者根本不在乎我们！而现在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一首该死的曲子？"

周教授站在那里，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弥补？"周阳冷笑，"你能把二十年还给我吗？能让我妈妈不再半夜偷偷哭泣吗？"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冲出琴房，用力甩上门。走廊里回荡着巨大的声响，几个路过的学生惊讶地看着他。

周阳一路跑到学院后花园的长椅上才停下，胸口剧烈起伏。秋风吹过，带走了些许燥热，但无法平息他内心的风暴。

几分钟后，林小雨轻轻坐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他一瓶水。

"谢谢。"周阳接过水，声音已经嘶哑。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林小雨轻声说，"这一切太..."

"荒谬？"周阳苦笑，"我的人生就是个笑话。连我最自豪的原创曲子，都是从我父亲那里'偷'来的。"

"不是这样的。"林小雨认真地说，"周教授也说了，你的版本和他的很不同。音乐就像...基因，会传承，但每个人表达的方式都是独特的。"

周阳看着她真诚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他低下头，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落在手背上。

"二十年..."他喃喃道，"就为了一首曲子..."

林小雨轻轻握住他的手："至少...现在你知道了真相。"

周阳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你呢？你怎么想？你妈妈恨我父亲...现在你知道原因了。"

林小雨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妈妈从来不提过去的事。但..."她犹豫了一下，"我不恨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周阳心里某个紧锁的门。他突然意识到，在所有混乱和痛苦中，林小雨是唯一不让他感到孤独的人。

"谢谢你...陪我来。"他轻声说。

林小雨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素描本，快速画了几笔，然后撕下那页递给他。纸上是他坐在长椅上的侧影，眼神忧郁但不再愤怒，背景是音乐学院的拱门。

"这是现在的你。"她说，"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只是你自己。"

周阳接过画，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说些什么，但手机突然响起。是班主任李老师的电话。

"周阳？"李老师的声音很严肃，"你看校园论坛了吗？"

周阳心里一沉："又怎么了？"

"陈雅茹又发了一组你和林小雨的照片，这次...角度很暧昧。"李老师叹了口气，"校长想周一见你们俩，说这事已经影响了学校声誉。"

挂断电话，周阳迅速打开校园论坛，看到置顶帖子标题是《实锤！钢琴王子与美术系女生的不正当关系》，配图是他们在音乐教室、校园角落的多个场景，有些明显经过裁剪和PS处理，显得极其亲密。

"这个混蛋..."周阳咬牙切齿。

林小雨看了手机，脸色瞬间苍白："这...这些照片被处理过！我们从来没有..."

"我知道。"周阳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会处理的。"

"怎么处理？"林小雨的声音颤抖，"现在全校都以为我们..."

周阳突然站起身，拉着她往学院外走："跟我来。"

"去哪？"

"电视台。"周阳坚定地说，"我表哥在那里工作。如果陈雅茹想玩大的，我们就玩得更大。"

林小雨惊讶地看着他："你要...公开回应？"

"没错。"周阳的眼中闪烁着决心，"既然躲不过，就正面迎战。我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些照片是偷拍和伪造的，而你..."他顿了顿，"你是我重要的朋友，不该被这样侮辱。"

林小雨的眼中泛起泪光，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或委屈。她紧紧握住周阳的手，点了点头。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在音乐学院古老的砖墙上拉得很长，像两个勇敢面对风暴的战士。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至少此刻，他们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