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前线，空气中的硝烟味越浓，不时有零星的伤兵或逃兵从他们身边踉跄而过。罗德里戈骑士的盔甲在烈日下反射着暗淡的光，汗水顺着面甲的缝隙流下，在他脸上冲出一道道污浊的痕迹。“风驰”的步伐越来越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
“先生，您听！”佩德罗突然拉住缰绳，侧耳倾听。
远处传来一种沉闷而有节奏的轰鸣，不是战鼓，也不是雷声，而是一种能让大地都随之震动的声响。
“那是……大炮的声音。”罗德里戈骑士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曾在骑士小说里读到过“魔鬼的雷鸣”，现在才知道，现实中的炮声比任何想象都要恐怖。
他们来到一个被遗弃的村庄，房屋大多已被炮火摧毁，断壁残垣间散落着瓦砾和兵器。在一座相对完整的教堂里，传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里面好像有人。”佩德罗指着教堂敞开的大门。
罗德里戈骑士翻身下马，将“风驰”拴在一棵断了枝的橄榄树上，然后提着长剑，小心翼翼地走进教堂。
教堂里光线昏暗，弥漫着血腥味和草药味。几十张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躺满了伤兵，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的军服，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身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几个穿着粗布围裙的妇女正在忙碌地换药、喂水。
“这里是……伤兵医院？”罗德里戈骑士环顾四周，看着那些痛苦的面孔，心中一阵刺痛。他想象中的战场，是骑士们光荣负伤，受到英雄般的礼遇，而不是这样在肮脏的教堂里呻吟。
一个正在给伤兵包扎的老妇人抬起头，看到骑士的打扮，先是一惊，随即叹了口气：“又是一个来看‘热闹’的？先生，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只有痛苦和死亡。”
“我不是来看热闹的，”罗德里戈骑士走到一张床边，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士兵，他的腿被齐膝截断，脸色苍白如纸，“我是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人。”
“帮助？”老妇人苦笑，“你能帮什么？你能让这些断了的腿重新长出来吗？你能让这些流走的血再流回来吗？”
骑士无言以对。他看着那些伤兵，看着他们眼中的痛苦和绝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战争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毁灭。那些他曾在书中读到的“光荣负伤”，原来背后是如此深重的苦难。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个角落，一个士兵正躺在那里，手里紧紧握着什么东西。罗德里戈骑士走过去，轻声问道：“士兵，你还好吗？需要什么帮助吗？”
士兵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骑士的盔甲，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骑士……先生？”他的声音微弱，“您是……真正的骑士吗？”
“是的，孩子，”罗德里戈骑士俯下身，“我是罗德里戈骑士。”
士兵挣扎着抬起手，将他紧握的东西递到骑士面前。那是一个小小的木雕，刻的是一匹奔腾的战马，虽然做工粗糙，却充满了力量。
“这是……我爹给我刻的，”士兵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是个木匠，也是个老骑兵……他一直希望我能像他一样，骑着战马，为国争光……”
罗德里戈骑士接过木雕，感受着上面粗糙的纹理和士兵手心的温度。“你做到了，孩子，”他轻声说，“你很勇敢。”
“勇敢？”士兵苦笑，“我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炮弹炸伤了……他们说，那叫‘开花弹’，像魔鬼一样……我爹说的骑兵冲锋，我还没来得及看到……”
骑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手中的木雕战马，又看看士兵残缺的身体，仿佛看到了无数怀揣着骑士梦想的年轻人，在火器的轰鸣中，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凋零。
“孩子，”罗德里戈骑士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骑兵冲锋或许会消失，但勇气不会。你握着这个木雕，就是握着你爹的期望，握着骑士的精神。只要你心中还有那匹奔腾的战马，你就永远是个骑士。”
士兵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他用力点点头，紧紧握住了骑士的手。
离开教堂时，罗德里戈骑士的心情格外沉重。佩德罗跟在他身后，小声问：“先生，我们现在去哪儿？”
骑士没有回答，他走到“风驰”旁边，轻轻抚摸着老马的脖子。教堂里的痛苦景象和士兵手中的木雕，让他对骑士精神有了新的认识。它不再仅仅是战场上的冲锋和荣耀，更是在苦难中坚守的勇气，是在绝望中传递的希望。
就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的田野里，矗立着几座风车。在硝烟的背景下，它们的叶片缓缓转动，仿佛又变成了他初征时看到的“巨人”。但这一次，他没有冲上去，只是静静地看着。
“佩德罗，”他忽然说，“你看那些风车。”
“嗯，看到了，先生。”佩德罗不知道主人又要说什么。
“以前，我以为它们是巨人，是我要挑战的敌人，”骑士的声音平静，“现在我明白了，它们只是风车，是用来磨麦子的工具。就像火器一样，它们本身没有对错，关键在于使用它们的人，以及使用它们的目的。”
佩德罗惊讶地看着主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骑士如此客观地谈论火器。
“骑士精神，”罗德里戈骑士继续说，仿佛在自言自语，“不是反对一切新事物，而是坚守内心的正义与勇气。也许在这个火器的时代，骑士的形式变了，但精神内核不能变。我们不能阻止风车转动，也不能阻止火器被使用，但我们可以选择，在风车转动和火器轰鸣的时候，依然做一个心怀仁慈、坚守正义的人。”
他翻身上马，尽管身体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澈。“我们去前线，佩德罗。不是去战斗，而是去看看。看看在火器主宰的战场上，是否还有人记得，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守护，而不是毁灭；是为了正义，而不是杀戮。”
佩德罗看着主人，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虽然依旧穿着那身可笑的盔甲，骑着那匹瘦弱的老马，但他的内心，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深刻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只活在幻想里的疯子，而是开始真正理解这个时代，理解骑士精神在这个时代的意义。
于是，他们再次启程，朝着那片炮声隆隆的前线走去。这一次，罗德里戈骑士的心中没有了迷茫和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思考和坚定的信念。他知道，前方的战场将是对他信念的最终考验，但他也相信，无论结果如何，骑士精神的火种，总会以某种形式，在这片被战火洗礼的土地上，继续燃烧下去。而他，罗德里戈骑士，将是这火种的守护者，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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